第105章 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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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着苏妤与娴妃商定的,这些个香囊,会陆陆续续出现在长秋宫各处。佳瑜夫人收买温氏也好,或者仅是利用也罢,那些事情绝不会是她一人做的,必有宫女知情。有人知情便会有人心虚,神鬼之说有素来令人忌惮,总能使一些人露出马脚来。

    她提前一步让皇帝见了那香囊,娴妃却在当日下午去了绮黎宫,面色不善地往她面前一坐,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苏妤黛眉浅蹙。娴妃扫了她一眼,正色道:“你有安排没告诉我。”

    “……”苏妤一默,应了声,“是。”

    “你算计陛下!”听她承认,娴妃怒然而喝,“你到底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赐死温氏的旨意是陛下亲口下的,阖宫都知道,你成心让陛下下不来台么?!”

    苏妤未语,面色冷冷的。娴妃静了一静又道:“就算是陛下处死了你父亲,可你父亲做过什么你很清楚。让长秋宫生事,已足以迫使陛下重查你小产一事,你干什么要把计动到他身上?”

    苏妤仍未说话,娴妃忍不下去了。她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苏妤的所作所为让她愈发不明白了。阖宫都看得出,皇帝对苏妤用了怎样的心思,苏妤承着失子之痛她明白,却没想到明明可以直接揭出长秋宫,她却还要成心让皇帝也不好过。

    “你知不知道这事一旦被查出来,你是多大的罪!”娴妃冷睇着她切齿道,“就算你不怕死,苏澈呢?”

    “苏澈去靳倾了。”苏妤答得平静,“他不会回来了。”

    “你……”娴妃气结。看得出苏妤这是支走了苏澈,给自己图了个心安。

    “你到底想如何?” 娴妃挑眉直言问她,“巫蛊的事、避子汤的事……你不能指望陛下忍你一次又一次。你想找佳瑜夫人寻仇我可以帮你,可你不能……”

    门外的脚步声让二人的交谈戛然而止,一并偏头望过去,听得宦官语声传来:“云敏妃娘娘,陛下吩咐,苏公子回了锦都,今晚可留在绮黎宫用膳,娘娘提前备着吧。”

    “你说什么?!”连娴妃都不由得大惊,怔怔地望向苏妤——不是刚说苏澈去靳倾了么?

    .

    离宫的苏澈,心中五味杂陈。皇帝本有意留他在宫中见一见长姐,可有了那些事……他思来想去,那些事还是尽快说清为好。

    半个多月前,他接了沈晔的急令,命他速回锦都,原因有二:一是他父亲去世了;二是他长姐小产了。

    于情于理,他总得回家一趟。

    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在梧洵歇下了脚,却被急赶而来的信使拦了去路。信使交了封信给他,说是皇帝亲笔,本该送去映阳,半途听闻调令,又只好追了过来。

    他拆开信,分明是长姐的笔迹,只有六个字:去靳倾,别回来。

    出了什么事?

    苏澈心下暗惊,便放慢了脚步,又刻意打听着,方听闻父亲竟是被当街诛杀的,且“凶手”不是别人,正是禁军都尉府。

    难不成沈晔调他回去只是个幌子,实则是要赶尽杀绝么?

    苏澈恐惧不已,一时也想许是真该走为上,去靳倾,或者去更远的地方,总不能坐以待毙。

    但……他若走了,长姐呢?

    如若真是为了“赶尽杀绝”,他这一跑,岂不是把长姐往死路上逼?

    一夜的辗转反侧,天明时,他却还是上了马,照旧返回锦都。

    不知皇帝为什么杀父亲,但长姐是后宫嫔妃,不应牵连到她。他这个做儿子的要被连坐,倒是没什么可说。

    .

    从踏入锦都城的那一刻起,苏澈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正是太阳初升的时候,刚刚走出坊门的百姓们便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铁青着脸疾驰在大道上,一路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依稀能看出曳撒上的纹样,是禁军都尉府的人。路人纷纷避让,苏澈一路直入皇城。

    一直很平静,没有任何人前来拦他,更没有人要取他性命。直到他入了宫,皇帝刚好下朝,朝服都未来得及换,正从宫娥手里接了茶水来解渴,见了他一笑,随口吩咐免礼,又让人赐坐上茶,自己则回了寝殿去了。

    苏澈坐了片刻,方见皇帝换了身常服出来,再度端端正正地行礼下拜。

    “免了。”皇帝笑道,“够快的。”

    “是……”想着父亲的死,苏澈难免声音有点发沉。皇帝看了看他,“沈晔跟你说了?”

    苏澈又应道:“是。”

    贺兰子珩端详着他,心知有自己的旨在,沈晔不会告诉他苏璟怎么死的。轻一笑又问:“你自己沿途也没少打听?”

    “陛下……”苏澈神色一慌,皇帝睇了他须臾,肃容说:“朕不管你听说了什么,告诉你,这事跟禁军都尉府、跟朕一点关系都没有。朕要杀你父亲,要么赐死要么问斩,用不着这样的手段。”

    “陛下恕罪。”苏澈忙跪了下去,惶然一拜,刚要解释上几句,皇帝已然道:“行了,晚上去绮黎宫用膳吧。”顿了一顿又嘱咐道,“别跟你长姐说这事。”

    苏澈微怔。他在禁军都尉府做事不是一两天了,不管要查的人是谁,蛛丝马迹的线索从来不能轻视。他就不信那封信跟这事无关,若不是怕他回来同样惨遭杀戮,长姐怎么会让他跑?可皇帝……觉得长姐还不知情么?

    思索须臾,苏澈犹豫着问了皇帝一句:“长姐……还不知道?”

    皇帝瞟了他一眼:“你长姐刚失了孩子,朕能让她知道么?”

    “可……”苏澈闻言,反倒心底越发不安了。这事忒蹊跷,两方的反应截然相反,必有那一环对不上。踌躇良久,苏澈又一拜道:“臣有一事禀。”

    “你说。”皇帝道。

    苏澈伏地又说:“陛下恕臣无罪。”

    贺兰子珩瞧了他一眼,“恕你无罪。”

    苏澈又道:“陛下恕长姐无罪。”

    “……”贺兰子珩心中生疑了,不知是怎样的事情——按说苏澈今日才回锦都,怎的就有了和苏妤有关的事?一阵子沉默,皇帝淡然道:“有事就说,别卖关子。”

    没有责备之意,却容不得他再多半句废话。

    “陛下……”苏澈不敢说,谁知道他二人之前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若他这样说了,皇帝当真一句话发落了苏妤可怎么办?

    “恕你长姐无罪!”皇帝没好气道,倒要听听到底是什么事让苏澈怕成这样。

    苏澈一叩首,道了声“谢陛下”,缓缓从怀里取了封信出来,呈上。

    贺兰子珩将信封接到手里,瞟了一眼便道:“这不是你长姐前些日子写给你的?”

    “……”苏澈有些吃惊,“是……陛下看过?”

    “没看过,你长姐给你写的信朕都没看过。”遂将封口处撑开,取出那信之前仍不忘对他说一句,“这是你让朕看的……”

    “嗯。”苏澈连忙点头。看着皇帝带了几分不明之意取了那信纸出来,打开一看,神色立变。

    “啪”的一声,信纸被拍在案上,苏澈屏息不敢吭声。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他:“怎么回事?”

    苏澈一揖,能给皇帝的答案却只能是:“臣……不知。”

    .

    虽不知苏澈为何还是回来了,苏妤仍是命人备好了一桌子饭菜。晚膳时分,却迟迟不见苏澈到来。心下不住猜测着,不知是因何事耽搁了,娴妃一直陪着她,在旁看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嘲讽道:“心虚了?”

    “……”苏妤暗横她一眼。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外面一声嘹亮的“陛下驾到”。

    与娴妃相视一望,二人皆起身到殿门口迎驾。

    “陛下大安。”齐齐下拜,苏妤未见苏澈的身影,心下担忧更甚了。皇帝也一反常态地在她们面前停了一停,才道:“娴妃回宫去。”

    “……诺。”听出皇帝的口气不对,娴妃心中一紧,看了苏妤一眼却多言不得,躬身退去。

    .

    贺兰子珩自然是生气的。一直以来,他不看苏妤与苏澈间的书信往来,是想她心安,也是相信她不会做不该做的事。她却是利用了这份信任,在他眼皮子底下让苏澈走。

    一个熟悉的信封被掷在苏妤面前,苏妤一怔,即有一阵窒息:“陛下……”

    “你自己说。”皇帝看着她,目光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森然,“‘去靳倾,别回来’——你安的什么心?”

    苏妤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皇帝淡看了她半晌,冷笑又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起码在写这信就知道了是不是?亏得你在朕面前装这么多天,刚小产完的人,你也不嫌累!”

    好像已有许久没在苏妤面前说过狠话,贺兰子珩这次是委实着恼,明知她现在十有八|九担心着苏澈是否无恙,却连跟她多解释半句的心都没有。

    “你是不是拿准了朕不会动你?”皇帝说着,口气狠厉,“苏澈是禁军都尉府的人,你知不知道他若逃去了靳倾,是多大的罪?”

    从这封信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没的辩了。跪坐在地,一声不吭地听皇帝说着,答不出话来。

    “哑巴了?”皇帝冷然轻笑,“现在知道怕了,你让苏澈跑的时候怎么半点不怕?”

    “陛下要臣妾怎么办……”苏妤强撑起笑容,“那是臣妾的弟弟……让臣妾看着他死么?”

    皇帝目光微凌:“朕没想杀他。”

    “可父亲已经死了……”苏妤颤抖道。

    皇帝重重沉下一口气,心知有些话纵使狠了些,也还是先说明了为好。苏妤一直为苏家战战兢兢的,他也一直顾着她这些想法,目下的这意外却足以让他们撕破脸,若不是苏澈大着胆子如实说了,日后难免收不了场。

    “苏妤。”皇帝冷睇着她,口气毫无缓和地一字字道,“第一,朕没杀你父亲,是谁假借禁军都尉府的名号做的,朕也想知道;第二,朕从前对你有亏欠,对苏家却没有。你念着你的家人是人之常情,但你最好有点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