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槐安梦醒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沫蝉在梦中像是走过一段长长的路,途中看过许多风景,也驻足在数座戏台前看过了台上的生死悲欢,她流连忘返,忘了置身何处。睍莼璩晓

    最后,走回那座梦里曾经见过的老房子,沙沙踩过满地金黄的叶,踏上台阶。廊下,悠扬婉转,传来口琴声。

    她便笑了,立在原地,等待有风来,吹开那低垂的竹帘——那盘腿席地而坐的少年,缓缓转过身来,黑衣红唇,双眼碧蓝。

    他惊喜地望着凭窗而立的她,先是不敢置信一般坐在原地没敢起身,稍后才霍地爬起,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窗边,伸手试探着碰触她面颊,一张口泪便掉下来,“是你么?你终于回来了。你说过你一定会回来的,你果然没有骗我……”

    沫蝉也含了泪,将面颊贴近他掌心,“我怎么会骗你?我说过一定会为你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小邪……辂”

    .

    病房里,守着沫蝉的莫邪、秦雅、关关,都猛地听见沫蝉在梦中喃喃有声,大家便都惊喜地奔到窗边,从四面八方守着她,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

    “沫蝉,醒来。娴”

    而沫蝉在梦里,向黑衣的莫邪说完了这句话,就见眼前景物洞开——再没有什么古老的房子,没有漫天飘飞的金叶,没有了低垂阻碍的竹帘——只有一条路,笔直宽阔,阳光洒满。

    她知道,她是又回来了。

    轻轻叹息了声,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便看见就在她右手边第一位的母亲秦雅。

    一梦醒来,妈的头发竟然已经全都白了。双眼干枯,面颊深陷,唇纹深刻,用力压抑着哭泣而颤抖着。

    “妈,别哭,我没事。”沫蝉用力将面颊向母亲靠了靠,“让您担心了。”

    秦雅一直强忍的泪终于滑落下来,“沫蝉,你终于醒了。别说这话,你是我女儿,我不为你担心又要为谁?”

    沫蝉再转动眼珠,便看见了莫邪。

    比梦里的模样长大了些许,眼睛里已是成年男子的坚毅与冷肃。只是她真的不愿意看他这样面容严峻,便用力地笑,向他眨眼,“小邪,我回来了。笑一个。”

    沫蝉竟然还能开玩笑,让众人都长舒了口气。莫邪当着秦雅的面,稍做克制,可是冰蓝的眼瞳里还是滑下眼泪来。一颗泪珠又大又圆,晶莹地落在沫蝉手背上。沫蝉便笑了,“哎,多掉几颗,我回头好能串成手链。”

    众人这才又都笑了,关关又哭又笑地扑过来,“沫蝉,该死的沫蝉,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知道不知道,你把我们都给吓死了!”

    “哦?”沫蝉还虚弱,却努力逗大家,“我都快要把你们都给吓死了么?我难道变得这么难看了?是不是好几天没洗脸的缘故啊?关关你快把你那兰蔻的化妆盒给我贡献出来,怎么也得给我来个内啥酵母的肌底液啊!”

    关关一边笑,一边还是掉眼泪,“好好好,都给你!只要你这回给我赶快好起来,我把我所有最贵的化妆品都给你!”

    沫蝉微微侧了侧脸,环视了一圈,便问:“妈,我爸呢?”

    秦雅面色一白,却随即掩住,“呃,是他们队里临时有点任务,你爸那脾气你也知道,天塌下来他也得先顾着工作。”

    “你还没醒的时候,你爸来过的。”秦雅还用力维持着这个善意的谎言,“我回头就给你爸他们队里打电.话,告诉他你醒了;你爸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的,啊。”

    沫蝉面上微笑应下,目光却滑向莫邪,以及关关。莫邪还好,关关却有点藏不住了。

    沫蝉便轻轻叹息了声,“好的,妈我知道了。”

    她朝向关关,“关关,拜托你,陪我妈先回家吧。你看着我妈,让她好好睡一觉。”

    “行,你放心吧。”关关懂事儿地走过来扶着秦雅,“秦阿姨,咱们先回去吧。沫蝉醒了就没事了,待会儿医生护士还得给做检查,咱们都挤在这儿也是添乱。”

    ……

    众人都散去,病房里只剩下莫邪。

    沫蝉便向他软软地笑,“我,睡了几天了?”

    莫邪捉住她的手,贴在他颊边,“七天了。”

    “哇。”沫蝉都小小惊呼,“快把这一年来缺的觉都补上了。”

    “嗯哼。”莫邪也笑,满眼的温柔。

    “一切,都还好么?”沫蝉问。

    莫邪想了想,便也点头,“都好。吸血鬼的尸首都被焚尽了,莫言和胡梦蝶也都在康复中了。”

    沫蝉点头,“我爸他,遇见麻烦了吧?”

    莫邪皱眉。

    “你告诉我吧,我心里有数。”沫蝉依旧淡然地笑。

    “嗯。”莫邪简单将三书的供述说了。

    “哦。”沫蝉却没有太激烈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应着,“我想到了。”

    沫蝉抬眼静静望莫邪,“那么你呢,一切都好么?我睡着的这七天,你都做了什么?”

    莫邪依旧柔情微笑,“守着你,想着你;利用这七天,跟我所有能想到的什么神佛都在脑海里拜会了一遍,威胁了一遍,如果他们不放你回来,我一定挨个找他们算账。”

    沫蝉便笑了起来,“霸道。”

    他耸肩,“反正我是狼,天生如此。如果没有你在身边规束,我便不会再当人。”

    医生和护士呼隆隆地推着医疗器械都涌进来,冲开了两人。

    沫蝉冲莫邪眨眼,“现在还有一件当务之急,要你亲自去办:到小蝴蝶那去把琉璃珠取回来,然后赶紧交给闭月去。”

    “我已经办了,你放心。”他宠溺地笑。

    “哦,太好了。”

    护士给沫蝉套上各种检查器械,沫蝉便望着莫邪笑,“那我就都放心了。”

    病房的门再打开,纨素抱着一大把鲜花走进来,“沫蝉,你醒了?”

    见是纨素来,莫邪都一皱眉。沫蝉敏锐地看见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她依旧朝纨素微笑,“纨素,你怎么来了?”

    纨素将床头桌上的旧花扔掉,在花瓶里换了干净的水,然后将带来的花插好。动作熟练自在,显然衣襟不是第一次来了。

    “我当然要来。”纨素忙完了才立在床边望着沫蝉,“你昏睡的这些天,我每天都来。”纨素的目光有意无意滑过立在身畔的莫邪。

    沫蝉便淡淡一笑,“哦。纨素,辛苦你了。”

    “哪里辛苦。”纨素也红了眼圈,“我们再怎么,也没有被困在梦里醒不来的你辛苦。看着你在梦里挣扎的模样,真是太让人难过。”

    “不辛苦。”沫蝉含笑摇头,“都是美梦,不觉得累,更没有难过。”

    “你梦见了什么?”纨素问。

    “这个人间,所有最美好的事。”沫蝉梦幻一般地笑,“爱情、亲情、友情;天高、风清、云淡……”

    “纨素,我也梦见了你。”

    “哦?”纨素一怔,“梦见了什么样的我?”

    沫蝉慧黠而笑,“什么样的你?纨素,你还有其他面貌的你么?”

    纨素只觉失言,眉头微蹙,“我的意思是,在你梦里,我是什么样子,在做什么?”

    “我梦见……”沫蝉闭上眼睛缓缓说,“我们是好姐妹,手拉着手一起快乐地相处。”

    沫蝉睁开眼睛,凝着纨素,“就像现实中一样。”

    “哦,呵呵。”纨素笑起来,却转过头去,“沫蝉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买。”

    .

    沫蝉跟纨素之间的交谈,不但让纨素似有慌乱,就连莫邪也听得长眉轻耸。

    医生和护士忙完整套检查程序,欣喜地恭喜莫邪,“真是奇迹,病人现在已经完全在康复之中。”

    “很难想象,她刚被送到医院来的时候,血压几乎已经是零,心脏和呼吸也都停了……死亡通知都下了,却能这样奇迹地醒过来。”

    莫邪长眸里潋滟起水色,回握住医生,“多谢你们的妙手回春。”

    .

    沫蝉的康复很快,一个星期之后她就回到了公司。

    她一回来,整个公司都轰动了,所有人都涌出来看她。

    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她之前在静安别墅经历过什么,但是至少都知道她是受了重伤的,可是却这样奇迹般地痊愈了。

    沫蝉好不容易当完“大熊猫”,排除万难回到办公室。纨素早已将她的办公桌都整理一新,桌面上还摆着一束鲜嫩的雏菊。

    可是沫蝉的目光还是落在了潘安那张空了的座位上,问,“潘安呢?也没来上班么?”

    众人便都说不出话来。

    曾经这是一个多么热闹,甚至可以说是拥挤的办公室:七个同期进入公司的新人,还要加上一个后来硬挤进来的琉森,八个人挤在一间办公室里,潘安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还问过是否要“二层铺”了的……

    而如今,三书的座位空了,琉森的座位也空着;又多了一个潘安的……

    偌大的办公室,一下子就空了一半人,便显得空间格外地大,连着人的心都跟着空荡荡起来,无归无依。

    纨素强撑微笑,“潘安他,呃,他出了车祸……已经,嗯……”

    沫蝉一惊,“哪天的事?”

    “巧的很,”纨素艰难地表述,“也是你受伤的那天。”

    “呵……”沫蝉反倒笑了,“原来真的这样巧。”

    .

    下班,沫蝉扯住正要走的纨素,“纨素你晚上有安排么?”

    纨素想了下,“没有。沫蝉你有事?”

    沫蝉点头,等办公室里的人都走空了,才说,“我想去看看潘安。纨素你陪我去,好不好?”

    “当然好。”纨素痛快答应,“你的身子虽然看似痊愈了,但是想要恢复元气,还要多养些时候。所以你绝对不可以一个人到墓园去的。我陪着你一起去,亲眼看着你,我也才能放心。”

    沫蝉笑了,小小面颊上映着斜阳金光,柔软凝着纨素,“纨素,你对我真好。”

    “废话。”纨素被沫蝉看得有些不自在,“我们是好姐妹,这都是应该的。”

    莫邪打过电.话来,说要来接沫蝉。沫蝉却婉拒,说今晚有事。

    纨素静静听着,等沫蝉放下电.话便笑,“哎,你这样放莫邪的鸽子,我觉得自己好像个电灯泡哎。”

    沫蝉迎着她的目光,“纨素你知道他叫莫邪了么?看来,在我睡着的时候,你们果然彼此相认了。”

    纨素皱眉,“我去看你,他也在守着你,所以想不认得都不成了。”

    .

    出租车驶向墓园,还没到正门,夜幕已经鸦黑地兜头压了下来。

    天空已是尽黑了,只剩西边还漏着一片夕阳的余晖。那余晖却也已经无力,在夜幕的进攻下步步败退,直到光影一点一点被压灭,天地骤然全都沉入无边无际的暗黑……

    沫蝉拢了拢大衣,缓缓闭上了眼睛。

    纨素敏.感地望过来,“你怎么了?冷么?”说着拍司机的后座,“师傅麻烦你把暖气开足一点,我姐妹是刚刚出院的病人,身子骨有点弱。”

    沫蝉赶紧摇头,“纨素谢谢你,我没事。”

    “那你是怎么了?”

    沫蝉叹了口气,指着窗外,“天,黑了。”

    “呃,是这样啊,呵呵。”纨素笑起来,“天黑了还会再亮起来;更何况,就算天黑了,人间依旧灯火辉煌。”

    她眯着眼睛,有猫儿一般的狡黠,盯着沫蝉的眼睛,“沫蝉,别告诉我,一向勇敢的你,竟然也会怕黑了。”

    “我当然怕。”沫蝉轻轻摇头,“我没有看起来的所谓勇敢,其实我很胆小。我害怕天黑,害怕黑暗中印在墙上的黑影;我害怕孤单,害怕没有朋友;我害怕受伤,害怕鲜血,更害怕死亡……”

    沫蝉转头来迎向纨素的眼睛,“我更怕拥有的终会失去,以为真挚的却转眼全都成空;怕珍惜的到头来都是一场谎言,怕爱重的却最终会背叛而去。”

    “不若不曾拥有过,不曾用心爱过,不曾付出过真诚——否则一旦失去,一旦成恨,一旦背叛,那么就会全盘否定了自己曾经的付出和信仰,便不知道在接下来的路上,该如何继续前行。”

    纨素听得认真,到后来却笑起来,伸手拍着沫蝉的手背,“沫蝉你呀,我真想送你去莲花寺了。还记得咱们结拜的那座大庙不?就是那里……”

    纨素也收敛了神色,轻轻叹息,“都说人若在鬼门关外走过一遭,回来便会大彻大悟了。看你这一场病愈后,果然是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了。”车到墓园,两人下车。纨素抢着付了车费,两人并肩拾级而上。

    墓园这个时间早已没有了人,一排排的墓碑森然而立。

    倘若换了一般的女孩子,哪里敢这个时候到这里来?

    可是沫蝉一切淡然,纨素也安之若素。

    沫蝉便笑了,伸手指着远处墓碑后的一丛荧荧鬼火,“纨素那个孩子一直在看着你包包上的维尼熊挂坠。”

    纨素一怔,“沫蝉你别吓我。”

    沫蝉却正色望着纨素,“纨素,你走过去,把挂坠送给她吧。不然咱们待会儿回去的话,她因为心愿没有达成,也会跟着你一起回你家去的。”

    纨素一哆嗦,“沫蝉,你,你别开玩笑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沫蝉耸肩,“哦,那算了。”

    沫蝉不再望向那丛鬼火,也不再看纨素,自己转身径自便找到了潘安的墓碑,眯眼凝望那个在墓碑上依旧笑得温柔婉约的男子。

    纨素追上来,“我还没带你来,结果你竟然自己就找到了!诶,他们谁跟你说过么?”

    “没有。”沫蝉摇头,“是我自己猜到的。”

    沫蝉拢紧衣衫,凝望着潘安的遗像,轻轻一笑,“小潘,其实我一直想叫你潘金莲来着……你快要过生日了,我连给你的生日礼物都选好了。”

    沫蝉说着从包包里掏出一只不够盈手大长的绣花鞋,“喏,就是这个。过去是给裹小脚的女子穿的,俗称‘金莲’。”

    沫蝉深深吸气,“小潘,我都能想到你若看见是这礼物的时候,会被气得上蹿下跳的模样……我就是故意的呢,我就是为了报复你,谁让你总是对我尖酸刻薄……”

    “可是你这家伙,怎么能还没等我把礼物送给你,你就这么走了呢?你知道不知道,为了找这个礼物,我跑了多少地方……”

    眼泪不由自主滑落下来。山上风大,泪珠没等滚落腮边便被吹干,可是紧接着便有另外的一颗随着而来。

    沫蝉将绣鞋搁在潘安墓前,“其实我还要说,你真的是一只笨狼,笨死了。从我们刚刚结识,你就故意句句都针对我,让别人以为你看我不顺眼,用尽力气打压我……”

    “我开始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现在才明白了,原来你是想用这种办法,让别人都以为我们两个关系不睦,从而不让别人起疑——只等到时机到来的时候,你才能帮得上我。”

    从前印象里的潘安,是个好看却有些刻薄的男生,时时处处跟她唱反调,更总是有意无意拿她跟纨素做对比。而每一次对比的结论总是,她比不上纨素美貌,比不上纨素聪慧,更比不上纨素的吃苦耐劳……好几次,她都差点想拎起杯子朝他砸过去了。

    他一个奶油小生凭什么?她又究竟是哪里得罪过他?

    直到此时,前后种种连追起来,她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反着来的,不惜在平日的细节里得罪她,只求在关键时刻能帮得上她。

    沫蝉伸手抹掉眼泪,“我现在明白了,你从前那么做是有理由的。因为咱们办公室里的几个人,有友也有敌,你必须麻痹了敌人,才能让他们对你不防备,这样你才能在关键时刻能帮得上我……”

    纨素看沫蝉哭得伤心,便伸手揽住沫蝉的肩膀,“沫蝉你说的是三书吧?唉,我平日也没看出来,还总觉得三书有时候对你还是挺好的……”

    沫蝉却缓缓转头,停住哭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冰冷地落在纨素面上,“不,纨素,不。我说的不是三书,我说的那个人其实是另有其人。”

    “那么还有谁呢?”

    纨素面色一变,她将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人名,一个一个地说出来,小心觑着沫蝉对每个人名的反应。

    沫蝉缓了口气,眼中的泪水已是被风全部吹干。她眼瞳里的神色坚定下来,转身退开一步,与纨素拉开距离,正色相望,“纨素,你将办公室里的名字都说过了一遍,为何独独漏下了你自己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