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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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间在四楼,知道是安平侯府的贵客,掌柜的特地给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徐妍进来后环顾一圈,发现视野开阔,不仅曲江,就连远处的麓山也尽收眼底,心情也好了几分,命人给跑堂的打了份赏,便坐了下来。

    她对点心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只是想喝这里的蒙山雀舌,巧薇跟伙计一一点好,不一会儿,就有人送茶来了。

    听见伙计的敲门声,巧卉去开门,进来两三个伙计,将她们所要的茶点一一摆好,随即又退了出去,然还没来得及关门,就见有个身影在门前顿住,随即便有声问候传来,“真是巧,竟能在此遇见小姐。”

    徐妍抬头,看见那立在门外的男子正是前几天刚去拜访过祖母的严清。

    出于礼数,她微笑起身,道了声:“严大人有礼。”

    严清手里拿了个包裹,像是个卷轴,今日的穿着不似初见时那般正式,只简单一件月白锦袍,因本身肤白,衬的人很是温文尔雅。他立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问道:“小姐今日是独自出门赏景吗?”

    徐妍点头,“今日出门买些东西,刚才逛得有些累,便来此稍作歇息……”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道:“大人也是来喝茶的?”

    严清温和一笑,“久闻曲江之名,从前来去匆匆,始终没能得空一见,今日朝廷休沐,倒是偷得浮生半日,便想来此观景……”他又有些惋惜,“不过在下运气不太好,方才听掌柜的说,这层楼上的雅间都满了。”

    徐妍点了点头。既算是熟人,人家说的已经这样明显,虽然心里有些介怀,却似乎也不能再假装听不懂了,她想反正只是稍坐,说两句话离开,把这雅间让给他也无妨,便客气邀请道:“如果大人不介意,可在此观景饮茶。”

    严清心内暗喜,面上却保持着镇定,顿了一会儿才低头道:“既如此,那严某就打扰了,多谢小姐成全。”

    徐妍点头,命巧卉给他搬椅子,又命巧薇为他叫茶。

    巧薇问严清,“不知严大人喜欢喝什么茶?”

    “初次来此,也不知这里什么茶好……”他想了想,忽然问徐妍,“不知小姐点的是什么?”

    “蒙山雀舌。”徐妍微笑道。

    “那在下跟小姐点一样的吧。”严清笑的温和,又转头跟巧薇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大人客气。”巧薇垂头笑笑,出门去叫伙计了。

    此时其待在雅间里的人,丝毫没听见隔壁的客人被请走后,又进来一位新的客人。

    没费多少功夫,另一杯茶也送了上来,严清揭开杯盖看了看,赞道:“色绿香高,不愧好茶,京城的茶楼也能有这样的水准,实在难得。”抬眼看了看徐妍,他问道:“不知小姐可曾去过江南?其实我们江南亦有不少名茶,比如西湖雨前龙井,也是茶中上品。”

    西湖?

    西湖之名,世人皆闻,可是于徐妍而言,那个地方还有一样特殊的意义,她的生母祖籍杭州,正是在西湖边上长大的。母亲对于孩子而言意义非凡,纵使徐妍从来没享受过母爱,也依然眷恋关于母亲的一切。

    徐妍目光落寞下来,似在出神,轻声道:“西湖……是不是很美啊?”

    美人含愁,更添三分韵味,严清只觉得心肝一颤,似乎马上就要把持不住,只好拿出全身定力强迫自己稳住,和声道:“那是在下的故乡,在在下眼中,没有比西湖更美的地方,日后倘若小姐有机会亲临杭州,在下必会亲自作陪,带您好好领略一下西湖风光。”

    此言一出,只听隔壁的房间隐约传来一声脆响,似有茶杯落地,却丝毫并未影响此间的交谈。

    亲自作陪?

    徐妍的脸微微一红,推拒道:“大人客气了,小女是深闺妇人,哪有机会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多谢大人的美意。”

    美人温柔的声音传至隔壁,让那才打翻了茶杯的青年又攥紧了拳头。

    严清一笑,道:“是在下唐突了,请小姐莫要怪罪。”进退有度,俨然一派君子之风。

    严清毕竟不是毛头小伙,自对徐妍动了心后,几日内就打听清楚了她的一些讯息,知道她性格较保守,便决定循序渐进,以慢慢博得美人的好感,比如今日的“偶遇”,也是特地下了一番功夫的,而刚才有意提到西湖,也是因为知道徐妍的生母是杭州人士,他觉得这是个入口,可以博得更多跟美人叙话的机会。

    不得不说,严清的确比那位世子大人更懂女子。

    徐妍没再说话,眼看雅间要沉默下来,严清赶忙道:“其实不必非要亲临,也能观赏西湖美景,古往今来有许多文人墨客都曾为其挥毫泼墨……在下身上正带着一副西湖画卷,愿与小姐共赏。”

    千金闺秀平日大门不出,也就摆弄个琴棋书画女红之类的打发时间,徐妍平日也喜欢画画,听他这样说,倒真来了几分兴趣,点了点头,期待的看他从锦袋中取出卷轴,递了过来。

    徐妍接过,打开来看,见那画卷中水墨晕染出的,正是一幅苏堤春晓,笔墨清润,意境简远,看得出绘者有很好的功底。她一边轻声赞叹,一边向画卷下端寻去,想看看是出自哪位大家的手笔,待辨出那红色篆印中的名字,才发现这竟是严清自己画的。

    她吃了一惊,问道:“这是大人的作品?”

    严清端起茶盏,微微一笑,道:“正是。”

    “大人真是好画功。”她由衷赞叹。又端详一番,才将卷轴收好,礼貌交还。因为碰到了感兴趣的东西,一双美眸不由得璀璨起来。

    严清谦虚道:“小姐过奖,昨夜思念家乡一时兴起,顺手而作,粗简陋作,哪里担得起小姐夸奖。”他斟酌了一下,又道:“这是今早才拿出去新裱好的,如果能入得了小姐的眼,在下愿将其赠予佳人,也算叫它有个用处了。”

    徐妍一楞,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无功不受禄,况大人佳作,小女岂敢轻易拿走。”

    “小姐今日肯允在下一同赏景,已是莫大的恩惠了,哪里是无功?”严清语声温和谦瑾,却忽然抬眼看她,目光里有种幽深。

    四目陡然相对,徐妍一怔,匆忙垂下眼眸,这才惊觉今日跟他说的有点多,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忙道:“今日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小女也该回去了,大人可在此慢慢赏景。小女,先告辞了。”言罢便立起身来。

    严清一顿,也跟着起身,缓声道:“今日真是多谢小姐……”他低头看了看画儿,似自嘲道:“也是在下不知分寸了,这样的陋作,怎么能入得了小姐的眼呢?”

    他以退为进,倒叫徐妍难堪起来,犹豫道:“大人切勿妄自菲薄,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就务必请小姐收下吧,就算当做我今日的谢礼,否则我怎么有脸能安心再次看景喝茶了?”他忽然道。

    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哪有他的手腕深,徐妍虽明白就这样收下不好,却也再找不出推拒的理由,暗自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点头道了声谢:“如此,就谢谢大人了。小女告辞。”

    然后抬脚欲走。

    严清心中得意,面上客气道:“那在下送送小姐……”

    却被徐妍摇头拒绝,“不必了,有家奴在外等候,大人请留步。”然后便踏出了雅间的房门。

    美人离去,幽香还留,严清深吸了口气,顿觉五脏六腑都醉了起来。

    然在隔壁偷听完墙角的世子大人,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徐妍缓步落下台阶,出了临江楼的大门,一直等候的车夫瞧见了,立刻赶了车过来,马车稳停在跟前,她正要抬脚,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小姐留步!”

    徐妍并身边正扶着她的巧薇巧卉皆是一惊,立刻回身看去,就见从临江楼里闪出一个高大身影,大步流星,转眼就在她面前立定。待徐妍认清了那副倜傥姿态,不由得蹙起秀眉。

    冤家路窄,他怎么也在这里?

    贺昱离她不远,自然也看清了她眉间微蹙的那一下,方才因暗听墙脚而被引燃的愠火顿时又旺了几分。

    方才跟人聊得欢,见着他就立刻皱起眉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站的有点近,目光也不善,徐妍想起上回亭中他轻薄的举动,立刻警惕起来,只淡淡问了声,“原来世子也在这里。”随即又垂下了眼眸。

    贺昱更郁闷了,连看都不愿看他,她果真这么厌烦自己吗?还是被刚才屋里的那个男人迷住了?

    可好不容易见她一面,尽管有些不悦,贺昱还是强忍住,尽量温和着跟她道:“今日休沐,本想来这里喝茶赏景,不想竟碰见了小姐,小姐今日怎么有兴致来这里一坐?”看了看她身边丫鬟手里抱着的卷轴,试探道:“是一个人来的吗?”

    语气有些酸,仿佛在质问自己不忠的妻子,徐妍本就不悦,此时更觉他莫名其妙,本想驳一句“我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与你何干?”但到底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她能做出来的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给了个极敷衍的笑容,依然垂着眼眸道:“家中祖母想吃点心了,特命我来此买一些。”

    分明是在跟别的男人私会,自己亲耳所听,连物证都摆在眼前,她竟能堂而皇之的找借口掩盖,贺昱简直不能再气!但想到上次的不欢而散,自己又被折磨了这么久,依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觉得先解开她的心结当先,他便沉声道:“关于上次的事……是我唐突了,后来本想跟你致歉,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今日我郑重跟你赔罪,我本无恶意,请你不要再介怀。”

    心里的疙瘩一时半会的消不下去,但他低姿态的道了歉,徐妍是知礼的人,也不可能不给他面子,便只淡声道:“世子言重了,既然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便不用再提,小女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

    “那我上回提过的事,你想好了吗?”她话音刚落,他便着急问道。

    上回提过的事?

    徐妍当然记得他上回提过什么事,但那件事荒谬至极,她上回就认定是他看着自己寡妇的身份故意出言轻薄,眼下他刚道过歉,接着便又旧事重提,更要紧的这还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自家的车夫婢女围了一堆……

    徐妍重又恼了起来,冷声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府了,世子请便吧。”说着就急匆匆的上了马车。

    仅是三言两语,她就又匆匆离去,且从头到尾都没看过自己一眼,贺昱也恼的不行,一瞬间又想起方才在楼上听到的那些话,她柔声细语的跟那个男人说了那么久……

    世子大人简直想拔刀了!

    展承跟了上来,瞧见主子脸色不对,一时不敢说什么。

    却听他的主子冷哼一声,道:“去查查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头,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是。”

    展承赶紧应下。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好一会儿了,贺昱才冷着脸甩开袍角,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