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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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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西凉路,凉不过担惊受怕的人心。

    趁着星夜,城门校尉赵延给梁鹄开了门,出城之后车队急奔,一路向西。

    二十多个披甲带刀的汉子在地上跑着,护着七架大车,几个男人骑着奔马,摸着黑走着夜路连火把都不敢打亮。

    他们像一伙儿从洛阳城逃窜出来的囚犯。

    一路无话,直跑到京兆尹地界上,天都泛白了,车队才敢在茂密的林中稍作停歇。

    “伯喈兄,却不想,到了洛阳还要连累您跟在下同受这奔波之苦。”梁鹄苦笑着对脸上刺着黥墨的蔡邕拱手,这老头脾气臭得不行,一路上在车里板着个脸,连累他那个从吴郡带来的弟子也大气不敢出。

    黥面老头儿两手揣着端在腹部,一头灰发用木簪子随意扎着,两鬓被清晨的山风吹着向后摆着。

    “伯喈兄?”

    梁鹄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说什么,从前面拱手作揖又再度绕到黥面老头儿身侧,再作一揖,看着老头的脸又别了回去,梁鹄气的直跳脚,“伯喈兄!”

    “不就是跑了一百多里路么,也忒小气了点吧?”

    “一百多里路?你说的轻巧。”蔡邕闻言转过头来,“跟着三郎讨生活的亲随都留下了,老夫坐在车里也看的到,三郎出事了,你是他先生,你什么都知道,可老夫也是三郎先生啊,老夫就快是他岳父了,你不让三郎知道老夫来了,就连三郎出什么事都不告诉老夫,现在你反倒觉得我小气?”

    “不是……”梁鹄甩着袖子,瞪着眼睛看着蔡邕,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蔡邕说,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时半会说不清的。

    “你不说老夫也知道。”蔡邕眯着眼睛,一副知道了什么的表情指着梁鹄神神秘秘地说道:“三郎要造反!”

    “啊?”梁鹄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从哪儿看出来三郎要造反的?”

    马三郎要是造反,梁鹄还能听之任之地逃难?早在家里抹脖子以谢先祖了。

    “老夫都听见了,密调长水营驻承阳门,留下的那些壮士各个披甲带刀……”蔡邕的脸更气愤了,出口之言吓得身边千里送师的顾雍脸色发白。

    其实蔡邕心底里对于马越造反的猜测并不反感,十二年的光阴耗费在辗转逃窜的岁月里,他对大汉爱之深,也对大汉痛之切。“你为何不拦着三郎?掉脑袋天大的事情,老头子脸上这个印记,这么多年的流亡都未曾敢言说有反意,你就不知道拦着点儿三郎?”

    不反感,并不意味着老头儿不知道什么是危险。恰恰相反,许多年的流亡生涯令黥面老者趋利避害的思想非常严重。

    “孟皇,咱们回去,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三郎最是尊师重道,凭你我二人还拦得住三郎!”

    看着眼前蔡邕情深意重地捶胸顿足,梁鹄的头都大了,这怪老头儿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伯喈兄,不说是不说,一说便不让我插话,你听我说,三郎不是造反,不是,造反,明白吗?”梁鹄看了一眼大多一脸惊惧的众人,揽着蔡邕手臂走到一边小声说道:“三郎有危险是真,但不是造反。”

    “那他驻兵承阳门做什么?”

    梁鹄拍着额头,蔡邕太久的时间不在朝中,这段时间朝廷的动荡非外人可知,蔡邕又不知为何迷上编史,终日捧着前朝史书读来看去,不知道也是正常。

    “三郎是要拱卫皇宫,陛下病的越来越重了……何家人呼风唤雨,蹇硕一个人恐怕顶不住。”

    “拱卫皇宫自有南军期门,三郎做什么?”

    白了蔡邕一眼,这老头儿学问高,人品好,对于清流宦官一视同仁,梁鹄一直很尊敬他,但说到底当官就不行了,没有一点宫廷敏感。“陛下尚未立太子,这么说,伯喈兄明白了吗?”

    “太子当然是大皇……你说,三郎是要……”蔡邕没有说完,却猜到了。那两个字的杀伤力不亚于造反。“胡闹!陛下都未言明,当臣子的怎么能随意决定?老夫就不信三郎那么想做那个帝师!你梁孟皇不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吗?三郎不也一样?你们对陛下的忠心耿耿去哪里了?”

    梁鹄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光和四年王美人被何后毒杀,照顾王美人起居的小宦官蹇硕调到嘉德殿贴身为陛下做事,八年时间接连升迁掌七军五署。三郎为妻复仇杀羌王,光和五年入洛阳为左都侯,得陛下赏识,八年时间京兆尹侍中偏将军,位极人臣。你以为陛下为的是什么?都以为陛下是傻子,傻子能党锢两次吗?”

    “可是,就算如此也说不通啊,陛下要立谁还不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情?陛下若真重视三郎为何还要关他半年之久,病入膏肓都不愿放出来?”

    “大将军不好杀,陛下已经够荒唐了,皇后也不能再免了。所以陛下一直在磨刀。”梁鹄面东遥遥拱手,“有陛下赏识,有外人相助,半个凉州的兵马供他驱驰,陛下怕了。”

    梁鹄耸着肩膀说道:“陛下料到的,都成了真,他想三郎站到大将军对面,三郎站了。他觉得三郎控制不住了,三郎也真控制不住了。”

    “这……真是。”蔡邕摇着头,他本以为马越是想引兵造反,因此气愤非常,可当他知道真正的原因之后,反而更担心了。“三郎要有危险怎么办?”

    “我不知道。”梁鹄甩了甩头,一边向回走,一边说道:“时至今日,嫡是必须夺的了。至于危险,三郎那样的人……应该是,能挺过去的吧?”

    梁鹄这么说着,话里却没什么底气。

    ……

    禁宫,三百快速集结的西园军在复道两侧的宫墙上上严阵以待,弓弩手弯弓上箭。复道上人影憧憧,黑夜里顶盔掼甲的羽林军士空着双手整整齐齐地站做六排,将复道堵得严严实实。

    黄门寺里的犯人跑出来了,上官命他们将犯人吓走。

    吓走!

    这难道不是笑话吗?堂堂西园上军,羽林武士,居然要他们将越狱的犯人吓走……偌大一个皇宫,吓到哪里去?

    摘了锋镝箭矢西园军士,放下兵器的羽林武士自从成军还未有如此委屈的时刻。

    无声的复道,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沉着冷静。

    九尺高的雄武身影被墙上的火把照亮,在他身后随风摆动的麻布袍随风摆动拖出长长身影。

    “马将军,请您退回!”

    朱灵这时才知道他领着军队要面对的是谁,马越!

    马越眯着眼睛,看着前面的重重人墙,复道上张弓搭箭的武士,冷冷地说道:“已经走到这儿,我还能退到哪里?”

    他的脚步没有停止,撒了双手环刀,迎着百倍于他的羽林武士走了过去,面容沉静,心若死水。

    这七年来的一切都要在今夜有个结果,他没有回头路了。如果还是在凉州的他,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了,穷日子过惯,就算是沦落盗匪之流都没有关系,只要活的下去就好。可七年之后,他再都不会那么想了。新皇登基,如果新皇是刘辩,就是他跑回彰山那两个跟他有深仇大恨的国舅不会让他活下去。

    这七年就像这条幽深的禁宫复道,越是往上爬,越危险。

    梁鹄说的没错,洛阳是个好地方,可没人能一帆风顺,他得到了门阀贵胄几百年蒙荫才得到的地位,也得到了几百年压缩的风险。

    要么死在这里,要么位极人臣,其他的,休想!

    马越跑了起来,如风,撞入重重甲士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顶盔掼甲的朱灵。

    麻衣包裹的血肉之躯撞在铁铠之上,发出震耳发聩的闷声,朱灵后退一步,在他身后无数甲士顶上来。冲拳,脚踢,肘击,膝撞,头顶。没人能击倒马越。

    一拳轮倒一名羽林郎,提起迎面冲来的重铠甲士左右冲锋,近二百斤的甲士被抡了起来在人群中大开大合地撞去,所当者,唯有撞在宫墙上一途。

    朱灵的兜鍪被打落在地,披头散发地一拳重重击在马越脸上,来不及挥出右拳,对上眼的便是额头鲜血流至面目的马越,疤痕染血更是狰狞,接着便是属于羽林郎的兜鍪在眼前越来越大,猛地撞在鼻梁上直砸得飞了起来。

    血浸入眼睛,马越眯着眼睛,黑夜里四周到处是人影,什么都看得不清不楚,耳边尽是怒火的嘶吼,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头,他有些提不住手上的甲士了,咬着牙轮圆了砸了出去。

    “没人能挡我!”

    宫墙上,裴若张弓搭箭,箭矢一会瞄向在甲士中纵横无敌的马越,一会瞄向那些奋勇争先的羽林武士。他不知道拦下马越,马越是什么结果。也不知道,跟从马越,天下是什么结果。

    这一刻时间,他眼看着一件破麻袍遮身的马越在二百空手甲士的阻拦下冲出六十步的距离。

    后背被踢了一脚,马越吃不住力单膝跪在地上,抓起圆滚滚的铁兜鍪,撑着身子起身,挥击。

    “别打了!抓,抓住他!”

    朱灵像疯了一般,二百武士再打下去就要被这个手无寸铁的男人放翻一半,若二百甲士都拦不住他,他这个羽林监也算做到狗身上了!

    势若猛虎的男人还在向前冲,但却再难寸进,几个甲士抓住了他的双腿,甩不开踢不走。

    接着,更多的人搂着胳膊,压着后背,重重叠叠,满是鲜血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

    “终究,还是被拦下来了。”朱灵拍了拍手,长出口气,来不及看手下的伤势,余光便晃见宫墙上一点光亮。

    “嘣!”

    六丈宫墙上弓弦轻响,一支箭钉在自己脚下,插着铁锋镝的箭头深入地下寸许。

    “朱将军,请……放手!”

    城头传来色厉内荏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