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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改剧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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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眉毛大叔和那个工作人员聊了几句之后就把人打发走了。黄露明看着他那花白头发的后脑勺,还是有点吃惊。

    除了谈吐风趣一点,长相打扮简直是最普通的街头大爷,完全看不出一代名导的风采……

    但是她内心也只是略微激荡了一小下。一想到自己有了新投稿的素材,可以写出一篇名为《著名导演,自爆赴日期间糗事为哪般》的文章去发表,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就更加主动热情了。

    可能是因为从小跟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缘故,黄露明特别招老人家喜欢,导演跟她一路畅谈日本民族个性,“梅之后樱”的野心、“菊与刀”的极端个性……

    导演像小孩子一样挥舞着手比划,“他们大多数个头比较小,恩,跟刚才那个群演差不多。”黄露明抬头看一眼无辜路过的样品——路人甲,的确是不太高的样子……

    “所以,在外面如果被认成是中国人,他们还是比较开心的。”导演继续说,“因为中国人按照传统认知是更加高大健美一点。不过,如果说他们长得像韩国人,说不定会被打,哈哈!”

    黄露明看着笑得一脸皱纹都堆起来的导演,顺着他的意思接话,“恩,就好像法国人讨厌别人形容他们像比利时人一样的道理。”

    导演露出一个“你很上道”的表情。“最近很多人都说什么完美的生活需要中国的厨子、日本的太太,全是瞎扯淡!日本太太如果真有那么好,为什么日本男人自杀率那么高?”

    黄露明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导演捋一捋胡子,歪着脑袋开口:“还不是被养家逼得?一个个家庭主妇都不出去工作,负担那么重,天天‘残业’赚那点加班费,一点家庭温暖都没有。”

    残业是长时间有偿加班的意思,日本很多职员下班之后都不愿意回家,他们的社会法则就是,如果一个男人很早回家,那就证明他在公司没有得到重用,是一个不努力的loser,不值得同情。

    所以他们宁愿待在公司直到深夜,然后去喝酒唱歌拖延回家的时间,来证明自己不是失败者。

    黄露明亲眼目睹很多进入日企的同学由于适应不了这种长时间加班的公司文化而辞职的例子。

    而且跨国公司里就属日企的本土化程度最低,中国人不被信任,她有一个辛辛苦苦干了五六年还混不到中层的熟人,最后在一次公司年会上怒唱一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之后愤然辞职。

    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哭得像一个孩子,表示进日企是此生最错误的选择……

    黄露明有点感慨:“所以日本太太对丈夫的温柔体贴,更多地像是在保养赚钱工具。”

    导演再一次对她的概括能力表示赞赏,“丈夫拼命工作不回家,妻子跑到电视台送礼物给男明星,这算什么夫妻之道?所以,说要娶日本太太的都是一群大傻瓜,还是中国姑娘好,心眼实诚!”

    说着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小阮身边有你这么一个有见识的人可是件好事,你没事多劝劝她,人不能闭门造车,多关注外部世界,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种菜养鸡的……”

    黄露明觉得好笑,心想着阮小姐的爱好自己哪里管得了啊,不过嘴上还是顺从地答应着。

    离开之前导演特意问了她的名字,搞清楚写法之后才背着手慢悠悠走了。

    有了跟导演这一番对话的经历之后,黄露明对于这个看似混乱无比、人头攒动的剧组突然起了一点好奇心,说不定这里面还隐藏着更多有意思的人物呢?

    这里面,除了每天跟进跟出的阮小姐,她最熟悉的,还是大个子壮汉狗汤圆。

    在没有结识狗汤圆之前,黄露明一直把剧本创作当做是一件很高大上的事情。

    想来,应该是一位著名编剧,待在某个风景宜人的高级度假区,十年磨一剑,精雕细琢出一个扎实的剧本,然后用天价卖出,大笔收入进账……总之应该是光鲜又体面。

    狗汤圆听了她的想象哈哈大笑,笑声里面还带着点无奈,“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啊。十年前,电影电视剧片头,还要把编剧的大名摆在前头以示尊重,现在……”

    “现在怎么样?”黄露明好奇地看着狗汤圆黑黑长长的脸。

    “现在,编剧的地位跟灯光美术都差不多啦。”狗汤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是我们这种普通编剧,更厉害的大师不算。”

    黄露明经过他的一番科普,才了解了编剧在影视业的现状,具体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艰难。

    不管是电视剧还是电影行业,原本一个作品最核心创意的基石——剧本,现在都在逐渐沦为最底层、最不受尊重的环节。

    现在的影视作品,要有名导演、大腕儿演员、有实力的投资商,基本上就够了了。现场的灯光摄影啊、服化道具啊、美术指导啊、剪辑和后期制作啊,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反而是编剧和剧本,远远排在这些因素的后面,很多时候都沦为执行别人意见的傀儡。

    有些场景每天都在发生着:

    导演:这个情节需要太多群演,要超过预算啦,改剧本吧。

    道具:这个场景不好搭建啊,太费时费力,改剧本吧。

    演员:这段台词太长背不下来,反正也不重要,改剧本吧。

    投资商:我出了钱你们就得给我做广告,给加个配角,改剧本吧。

    ……

    甚至有些大牌演员会自带编剧进组,为自己的台词做修饰,力图让自己的角色更加出彩。尴尬的是有可能他的对手也恰好找人改了台词,结果两个人现场一对戏,驴头不对马嘴……

    只好,改剧本吧。

    黄露明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跟组编剧了,原来就是时刻准备着改剧本……

    狗汤圆耷拉着脑袋:“所以我们都说,剧本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改出来的。要做这一行可得要有一颗不怕摧残的心脏。”

    工作的时候做乙方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更何况是听命于这么多人,黄露明非常理解狗汤圆的艰难处境。

    一个人让你走东边,一个人让你走西边,那到底怎么走?全剧组上下有资格命令的就有几十号人,朝令夕改动荡不停,这样的日子太可怕了。等于分分钟都推倒重来。

    狗汤圆在剧组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见到看管道具的大爷都是彬彬有礼,带笑问好,也难怪他能干得了这么受气的活。

    就这么几天,黄露明就觉得狗汤圆的发际线有上移的趋势,黑眼圈也越来越明显……

    “难道没有人帮你吗?”黄露明真是疑惑不解。

    “之前有一个,不过后来受不了走人了。”狗汤圆如实回答。

    借着他告诉了黄露明更加震撼的□□:其实他们的名字最后也不会出现在剧集里,署名编剧的另有其人。

    也就是说——狗汤圆干的也是枪手的活。一个知名编剧提出故事梗概,写一下开头结尾和重头戏的大纲,其他的就都交给这些徒弟枪手们来填充细节,到最后分到一小部分酬劳。

    简直是惨无人道的剥削压迫,大鱼吃小鱼的严酷生态圈,黄露明在心里默默打了一个大叉,编剧这行真是不好干的。

    “其实我师父对我挺好的,他说今后也会给我露脸的机会。”狗汤圆还是不紧不慢的一脸诚恳。

    狗汤圆的师父在他心里是恩人,在黄露明心里可不是。听他的描述,从入行到现在,狗汤圆帮他义务写了十几万字,刚开始根本就没有报酬,后来才象征性地给了稿酬和几次署名权。

    黄露明接着从他口中套出了编剧的收入水平,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意外发现,在码字工的行业里面,相比于其他写小说啊杂志啊的,编剧的酬劳可以算是最高的了。

    难怪有人甘愿做这种技术活一样低创造性、低自由度、“命题作文”一样的工作,看来还是金钱的诱惑比较大。

    这样说来,那些看了电视剧骂编剧的,很有可能都是冤枉了人……毕竟一个剧本改到最后,已经很难有几句话是完全按照编剧初始的意思来了,基本都是按照导演、制片和演员的心情敲定……

    就算是编剧的错,光骂署名的人也很有可能骂错,实际操作的说不定是一个或者一群枪手……

    而且如果是团队作业的话,大家的写作风格有差异,很可能会出现人物性格突变、智商忽上忽下的可怕局面,枪手内部都很难达到统一,那还骂个什么劲啊。

    黄露明想要跟狗汤圆借完整的剧本初稿来观摩一下,这两天零零星星地给阮小姐念台词,她对这个故事有点好奇。

    结果,狗汤圆很干脆地告诉她:根本就没有完成的剧本。开机前总共就写了十五集,早就拍完了,现在是边写、边改、边拍。就连导演手里,也就拿着一个大纲而已。

    如此随性的剧组,真的没有问题吗?这简直就相当于一个写小说的连大纲都没有开始欢快地裸奔……简直太大胆了。黄露明不由得为他们感到担心。

    “别说没有完整剧本了,就连播出的名字都还没定下来。”狗汤圆毫不留情地爆料。

    在黄露明的强烈要求下,他才神神秘秘地透露,“要是按照最开始的意思,这个剧的名字应该叫《女匪》。”

    这两个字莫名其妙地击中了黄露明,果然,这电视剧,是一个幺蛾子。

    其实也不是说幺蛾子就不好,往往吸引人的东西都是比较奇怪的,平平淡淡虽然真,但是不够新鲜有趣。

    所以我们每天吃白米饭喝白开水,却没有人会对米饭和白水上瘾。可是那些滋味古怪的东西,比如说咖啡、槟榔或者臭豆腐,却总是能吸引到对他们欲罢不能的追随者。

    但是根据现在掌握到的实际情况,黄露明觉得,这个剧组的幺蛾子长得格外大了一些。

    剧情高低起伏跟坐过山车一样,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剧组开拍其实早在好几个月前,举办开机仪式是在一个江南小镇上。

    既然叫做女匪,就是一个绝对的大女主戏,基本上以女猪脚一生的经历作为基本线索来串联全剧。

    黄露明看完了之前的剧本和放出来的宣传片,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这个剧情,实在是太……批判现实主义了。甚至有一种极端的反琼瑶意味。

    故事的一开始,江南古镇有如水墨画,雾气氤氲,烟雨朦胧,江南女子腰肢款款走过青石桥。阮颉依所饰演的是一个住在深宅大院里,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不止美景如画,角色也是灵秀温柔,大方可人的样子。女主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夫,两个人情投意合,每次见面都要暗戳戳地眉目传情一番。两边的家长也非常和睦,准备着举办他们的婚事。

    这就是一个很正常的江南美女日常生活的开头。

    可是还没过三集,剧情陡然一转,美女家道中落,一下子从当地有威望的书香世家小姐沦落为罪臣之女,女主父亲飞来横祸别人栽赃陷害,冤死狱中。他们的家产也被侵吞。

    按照琼瑶式的美好幻想,黄露明本来以为那个未婚夫会不顾这些,依然按照婚约迎娶女主,给惊慌失措的女主以安慰。然后两个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结果并没有,未婚夫听说女主的家世不再之后,非常果断地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取消婚约另外娶妻了,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

    这是个什么走向?说好的女主光环呢?

    之后剧情就陡然一转,女主带着自己患病的母亲,去投奔亲戚。然后很套路地丢失了行李,走投无路干上了歌舞厅主场的工作。这时候的她慢慢转变为妩媚冷艳的风格。

    黄露明问狗汤圆,为什么非得是歌舞小姐?狗汤圆很是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投资商是卖旗袍的。歌舞皇后可以每天换很多旗袍,当活广告……

    黄露明恍然大悟。资本的力量是无穷的,这要是换一个投资商,说不定女主就要被改成香烟皇后、纺织皇后之类的了……

    不过剧情进行到了这里,本来黄露明觉得经过一番磨练之后,女主应该可以和舞厅的大老板——一个财大势大人又帅气的男配成为一对。

    毕竟按照剧情这个老板简直把女主捧上了天,最时兴的珠宝首饰和华贵衣服,永远在第一时间送到女主的化妆间里,每天豪车接送,鲜花不断。

    但是,变故再次出现了。

    一个军阀看上了女主,在经过几秒钟的挣扎之后,大老板毫不犹豫地把女主给献出去了……

    怎么跟琼瑶奶奶讲得世界那么不一样?说好的富贵不能淫,真爱不能移呢?女主光环怎么又失效了呢?大老板连挣扎反抗都没有啊。

    狗汤圆给她解释:这个剧情其实很合理。一个正常男人,是不会把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打扮的花枝招展给别人看的,所以商人对女主好,只是在把她打造成一个艳光四射的金字招牌、赚钱工具而已。

    商人重利轻义,自身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做出这个选择还是很正常的。

    但是女主就这么被第二次背叛了,跟以往听过的故事都太不一样,这样的美人不是应该被当做珍宝一样去守护的嘛?

    狗汤圆嘿嘿一笑,我们不是偶像剧,走的是批判现实主义,反封建的路线。就是要把美的东西狠狠撕开。

    黄露明接受了他的解释,坎坷的女主说不定能在后来遇到真爱吧。

    结果,剧情再一次如同脱岗的野狗狂奔不回了。

    抢走女主的军阀,也不是真心的……

    黄露明真是怀疑,女主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到这么多禽兽。

    军阀在强了女主之后,非常冷酷无情的表示,女主妈在他手上,女主必须听他的命令,成为交际花,美女间谍中的一份子。必要的时候还要出卖自己套取重要情报。

    真是禽兽得没眼看。

    中间又夹杂了一大段乱七八糟的悲剧情节,总之,女主遇到的男人没有一个是真心的,不是在危急关头抛弃她,就是一边贪图她的美貌一边利用她。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命途多舛。

    最后,黄露明已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设定,结果,猝不及防地,女主的真爱出现了。

    还是一个土匪头子。

    他把女主和她妈从军阀手中解救出来,一起逃回了山寨,用真情感化女主,当上了压寨夫人,两个人过起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黄露明这个时候已经不太相信剧中会有好男人了,她一直等着土匪黑化,然后再次抛弃女主,结果还真没有,土匪对女主真心,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不过他的生命就短暂了一点,总共和女主相处也就四五个月,然后就挂了……

    这个女主真是倒霉到了一定的境界。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的就这么死了,留下她孤身一人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土匪……

    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女主智斗匪帮的二三当家,最终一统山寨,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匪首……

    据说本剧的宣传是这样的:

    这个故事横跨了烟雨江南的小镇风光、繁华大上海的紫陌红尘、边远山寨的原始野性的美。在才子、商人、军阀、土匪之间周旋,人生如同暴风雨中的海面,卷起一连串的漩涡。拥有一种大起大落、荡气回肠的美。演员阵容强大,新人的面孔增添了亮点。

    简直是反琼瑶的先锋模范。

    最后一个场景,就是女主只身匹马,红衣南下,尽取负她之人狗头。

    如此重口。

    所以阮小姐接到这个角色是很正常的,前期的大家闺秀和中期的歌舞皇后其他女演员都能驾驭,唯独最后的霸气女匪,国内找不出几个美貌女演员能带着匪气……

    现在剧本就写到女主和军阀那一段,过几天土匪登场,争斗一番之后就可以转向下一个取景地了。

    这样子边演边拍,还是如此*的剧情,到时候观众真的受得了吗?年纪大的人都喜欢大团圆结局啊,这样的电视剧真不会被骂死?黄露明很担心。

    “反正有导演在,怕什么?”狗汤圆伸了个懒腰,离开之前还不忘替jimmy陈求情,一个公民没有身份证实在是过得太艰难了。黄露明没办法拒绝,只好还了证件换来一纸借条。

    狗汤圆走后,剧组的化妆,一个年轻的圆脸女孩子抛过来找黄露明聊天。她有一点少白头,自己又爱美,对着镜子总是拔不干净白头发,看见黄露明在旁边,就过来求帮忙。

    黄露明于是把杂志挪到旁边,在太阳底下开始给她找白头发,一连拔掉了很多根。

    化妆女孩就一边收集自己的白头发,一边和黄露明聊天。

    跟她在一起闲聊的时候,黄露明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女下属乌龙茶,她们从长相到性格都非常相似。

    当初在公司里的时候,黄露明挑选乌龙茶作为下属其实是有一点心机的,因为这样的人专业能力不见得多么突出,但是交际能力不可小视。

    比如说乌龙茶,就能轻轻松松从办公室里转一圈,然后把那些平时很高冷,自称是“”,“echo”的同事们还原成张小玲、马晓芬,深入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偏偏还不招人讨厌。

    通过这种人,可以很轻松得掌握很多同事间的八卦,而且还省事省力,对于不善交际的黄露明来讲,非常好用,能在第一时间获取职场消息。

    显然这位化妆姑娘也是一样好用的人,比如此时黄露明已经通过她的描述,将平时经常在这个剧组走来走去那几个人的履历了解了个透彻。

    【大胡子导演】

    身为中国第五代导演之一,作品丰富,多次获得飞天、金鹰、五个一工程奖。胡子拉碴的大叔。从美术专业改行做导演,曾经在日本进修,所以画面非常有质感。

    【一脸苦大仇深的摄像】

    是著名的电影制片厂摄影师,多次获得金鸡百花奖。专业能力非常受行内人认可。

    【永远像没睡醒的美术】

    电影制片厂一级美术设计师,而且是他们所处的这个拍摄基地的总设计师。

    黄露明没想到,这个班底居然如此牛逼,或者说,她没想到如此牛逼的剧组会跑来拍这么奇怪的剧情……

    只能归因于她不了解艺术……

    这时候的电视剧制作,还没有完全从艺术创作沦落为商业投资,整个故事还是有一点现实的教化意义的,那大概就是——不能轻易相信男人。

    看到一脸震惊的黄露明,圆脸化妆姑娘非常满意。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裙摆,摇晃着两条既不修长也不白皙的腿,款款地晃着腰走了。

    临走之前,她有些遗憾地表示,其实自己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比如说阮颉依的前任经纪人和助理是怎么离开的,她直到现在现在还没有搞清楚。

    那时她一脸期待地看着黄露明,“你一定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她开口就用了肯定的语气,“那两个为什么一起走了?阮姐的新经纪人怎么还没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之前阮姐和她经纪人的事情是真的假的啊?”

    “都不知道。”黄露明干脆地回答,倒不是她嘴严,这件事她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只是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阮颉依,她似乎是提到过一句“助理和经纪人一起跑了”,具体是怎么跑的,为什么要跑,直到现在也没有提起过。

    等她离开之后,黄露明看了一眼正在休息中的阮小姐。

    她这时候正跟那个扮演商人的男演员聊天,两个人手中都拿着烟,一边抽一边聊剧情,对台词。

    像栀子一样又野又烈,就连抽烟也是万种风情的,黄露明简直移不开眼睛。像是察觉了她的视线,阮颉依投来有意无意一个眼神,还轻轻笑了一下。

    黄露明被美得头皮发麻,移开了视线。

    一早上的戏份终于完成,中午时分,阮颉依小口吃着剧组的送来的专属盒饭。黄露明给她念下午的台词。

    饭还没吃完,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进来。黄露明眼看着阮小姐一张脸轮换变了好几番神色,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电话打了不到两分钟,阮小姐拔足狂奔,居然穿着一身戏服钻上了汽车。

    黄露明赶紧跟上,阮颉依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一路上难得的沉默。

    司机先生按照阮小姐提供的地址来到了一家酒吧。这里白天并没有营业,人非常少。门口悬挂的一串串小彩灯也仿佛无精打采的。

    酒吧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影,阮颉依一进门就直接朝她冲了过去,扳过她的肩膀,露出一张布满泪水的脸。

    那人半醉半醒的,说话也不太清楚,双眼迷蒙,满脸通红,好像是醉的不轻的样子。不过论相貌,可以算得上是清秀佳人一个。

    感觉到身边有人,醉倒的佳人抬起眼皮,看了半天,突然一把推开扶着她的阮颉依,“你来干什么!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很解气、很痛快是不是?”

    阮颉依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还是要把人扶起来的意思。

    可是那佳人不领情,扑腾着往旁边躲开,“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没人要我你就开心了……开心了……”

    一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貌似是酒吧老板的样子,站在旁边絮絮叨叨:“她是晚上喝醉的,现在还不肯走。手机里的电话就是这一个,所以打给你们,快把她带走吧……”

    阮颉依根本没在听他讲话,黄露明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能让一向敬业的阮小姐放弃工作,穿成这样跑来的这个女孩究竟是什么人,她又为什么喝成这样。

    她也没有直接问,配合着阮小姐把人架起来带上车,接回了阮小姐住的那栋别墅。

    一路上阮小姐似乎忘记照顾那身娇贵的旗袍,任凭对方躺在她肩膀上,佳人说一句“没人要我了。”,阮小姐就低声回答一句“我要你。”,再揉揉她的头发。

    进了门,照顾人的事情几乎都是阮小姐在做,黄露明根本插不上手,只是洗了一把毛巾拧干递过去,看她一脸温柔地给那人擦脸,又理干净了那头散乱的长发。

    剧组突然不见了人,火急火燎地给这边打电话,阮颉依到底是推辞不过,下午还是坐车回去了。但是她把黄露明留了下来,请她帮忙照顾一下屋子里沉睡的佳人。

    黄露明听话地留下来,看那人睡得一脸沉痛,眉毛扭成一团,心里早已经起了十万个惊悚的标题,却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一时之间脑海中万马奔腾,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发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实,自己把人看跑了。

    那人躺过的床上,空空荡荡的,床铺都整齐地没有一点皱纹,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似的。

    黄露明左翻右找,终于从枕头下面找到了一封手写信。一张白纸对折着,不断诱惑着黄露明打开来看看里面的内容。

    纠结了几分钟之后,她还是把信塞回了原地。

    晚上,阮颉依没有像之前一样留在剧组,而是迫不及待地赶了回来。当黄露明告诉她人已经离开的时候,她却没有流露出很明显的失望表情,像是意料当中。

    那封信最后还是到了黄露明手里,不过是在主人要求下读给她听。这就正大光明了。

    她打开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小巧,排布地很密实。

    她像是念剧本一样帮阮颉依读起这封信来:

    自从我记事以来,就认识了你。我们一起背书包上学、写作业、踢毽子、跳橡皮筋,一起爬树晃着腿看远方的烟囱喷着白烟。

    我记得我们一起学跳舞,毫无章法地乱跳,你拉着我的手,跳得乱七八糟,却一直不肯放开,一直跳到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就躺在舞蹈教室外面的草地上,也不怕虫子爬进裙子里。

    我记得那天你还咬着我的耳朵说了很多悄悄话,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可是长大以后一切全都变了。

    你爱逃课,我爱学习。

    你进了电影制片厂,我在六月份的风扇下做着永远做不完的卷子。

    全世界都是你的海报,到处都是给你的掌声,我却只有无聊的三好学生奖状。

    可是每次你回来,还是拉着我爬那棵老树,在树杈上一直坐到天黑,你好像有说不完的新奇事。

    可是用不了几天,你就又要走了。

    我一个人,我很孤单。我发誓再也不理你了。

    我把你送我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出去,一个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三天。

    再一醒来的时候,你就趴在我的病床边。

    看着你蜷缩在那个小凳子上的样子,我突然就忘记要跟你绝交的誓言了。

    阳光照在你的脸上,像是七彩的泡沫一样耀眼。

    那一刻我也要承认,导演只选中你是有理由的。

    你醒来之后又抓着我的手不放,轻声细语地给我唱歌,安慰我,不用担心以后的学费,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不管我的。

    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那时候真好。

    后来你果然做到了,每个月都能收到你的汇款,可是一年也见不到你几次。你拍的戏越来越多,认识的字越来越少。整个人懒得不像话。

    我看不得你那副样子:“明星有什么了不起?一点文化都没有,哪能走得长远。”

    你却不生气,笑着摸我的头发,“对啊,我就是没文化,等你毕业来帮我啊,我的大学生。”

    为了你这一句话,我恨不得立刻就毕业,去给你帮忙。

    可是等我真的毕了业,我发现你并不是那么需要我,你明明已经有了他。

    你称呼他为大经纪人,对他言笑晏晏,推心置腹。

    我真后悔为什么要来找你,当这个尴尬的小助理。

    他给你买宵夜,他带你进剧组。哪里都有他。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我越看他越不顺眼。我想得头都要痛了,终于想出一个分开你们的办法。

    我看他喜欢的书和电影,用不懂事的小孩的面目缠着他说话,假装崇拜他的手腕,投其所好地谈论他感兴趣的话题。

    他读过那么多书,怎么会一直迷恋没文化的你呢?果然,我们越来越近,你们越来越远。

    看到你插不进话的局促样子,我打心眼里高兴,谁让你不理我呢。你读书又笨又没耐心,拿无知当骄傲,连中国地图都认不全,还每天在全国人民面前丢人现脸。

    四大名著你一本都没看过,除了在剧本什么带字的都不看,买衣服永远挑最俗烂的。罗曼罗兰、巴尔扎克和列夫托尔斯泰你一个都不认识,说话永远像一个粗俗的草莽……

    可是我们一起离开你,还没到一个月,他就反悔了。他说他想念的,还是你。

    我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颉依,我恨你。

    ……

    黄露明读完这封信,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好面无表情。

    阮小姐没说话,站起身来拿了个小酒杯,给自己倒满了端着坐下。

    辛辣的白酒气味一缕缕钻进黄露明的鼻子。

    阮颉依沉默地喝完了整杯,突然毫无征兆得就开始笑,“我曾经以为自己有了她就可以永远不用努力读书学写字了。”笑着笑着眼中又闪出泪光,“人啊,果然还是不能偷懒,没什么靠得住的。一次走了两个,这样也好。”

    黄露明不知道“也好”指的是哪里好,也不知道遭受双重背叛是一种什么样的体会。沉默地退出去关了房门。

    第二天出现在剧组的阮小姐依旧神采飞扬。她大声地跟导演和狗汤圆探讨人物性格,坚决要求把女主改得再泼辣利落一点。

    黄露明还是在远处看着她,小圆脸化妆师又过来聊天,黄露明突然问了她一句:“你说,如果你有一个好姐妹,你会因为喜欢她而抢走她的男朋友吗?”

    化妆师一脸莫名,盯着她像是听见了什么怪谈。

    黄露明却不知道为什么,通过那封信体会到了那种心情。

    那种混合着占有欲和嫉妒的情感,真是张力十足,给那个奇怪的女孩铸造了一座孤独的铁牢笼。

    在暗夜里燃烧着的沉默的嫉妒、不甘心的占有欲、被背叛的愤怒、暗自滋生的焦虑、难以启齿的丑陋*、不动声色的仇恨……它们像是一把野火,足以烧得人五内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