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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君权神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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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感寿限将尽,遂立遗诏:“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帝尤爱驸马梅殷,私召嘱之:“汝老诚忠信,可托幼主。” 后复出遗诏授之道:“敢有为天者,汝讨之!”

    秦淮河畔,江川如画,紫金山下,似锦繁华。五旬纵横,八方云动,刀锋所向,谁能相抗!老人横缰勒马,啸与天长:“予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明太祖朱元璋崩,年七十一。同年六月,皇太孙朱允炆登基,号建文。建文帝令各地藩王继续驻守藩地,皆不得入京奔丧。不日,天下大赦。

    这一月来,雷鸣与江陵二人各自休养,攀谈甚欢,渐生相惜之感。雷鸣身强体壮,不足月余,疮伤便已结愈了七七八八,只是江陵仍不时夜中深咳。雷鸣出身江湖,书虽读的不甚许多,但走南闯北也算有所见闻。江陵虽然目盲,但谈笑自若亦有远见卓识,令雷鸣更生敬佩之情,却也不胜唏嘘。

    “英雄莫问出处……”江陵若有所思,“太祖生逢乱世微贱之家,亦曾遁入空门流浪行乞,岂料山穷水尽时的揭竿一呼,便造就剑舞飞沙半生戎马,年逾不惑终现鸿鹄之志,守土开疆四海来朝,纵享天下三十载,得致古稀方才龙驭上宾,莫非当真是天授王权……”

    此时牢内犯人散尽,狱间道路却是阴晦泥泞,江陵目不能视,脚下已是踉跄。雷鸣急道:“兄弟小心脚下,你且随我。”

    江陵颌首低眉无奈一笑:“那就有劳大哥为我指引方向。”

    雷鸣并不甚晓何谓王权天授,总觉得有些神意,却忆起年少时不知何处听闻的秦末楚汉风云:“传言汉高祖刘邦为赤帝之子,太祖皇帝出身濠州钟离,距刘公之沛县不远,想来开国辟世之人大抵相似。”

    “彼时烽烟四起群雄逐鹿,欲成帝业声势自不能少……”江陵浅笑未落,却突然戛然而止,偏首驻足,耳侧微动,呼吸欲急,随即半晌沉默。

    “雷大哥还请先行。”再开口时,江陵语中竟现凛然肃杀之气。

    雷鸣一怔,抬眼望去,牢内犯人均已作鸟兽散,三司牢内空空如也,唯独此室囚门大开,犯人却仍独坐室中,雷鸣脑中却只回响起那四字余音:“行尸走肉……”

    雷鸣并非痴鲁愚钝之人,顿时明白江陵欲寻之人即在眼前,哈哈乐道:“如此数日,好不痛快,待我手刃无耻小人,他日江湖路上,再与兄弟把酒言欢!

    江陵亦报以感激一笑:“雷大哥保重,他日再会。”

    雷鸣心中只得一个坚毅信念,为了任天长与长空帮,他指天誓日,他义无反顾!雷鸣大步流星,就此远去。

    江陵耳闻雷鸣步声渐逝,仅在须臾眉宇间似乎略现慰然之色。

    “曲非白。”江陵缓缓道来,无关悲喜。

    那徒具形骸的犯人依旧杳无声息,面壁僵坐,不明死生。

    “咳咳……”江陵几声轻咳,无顾他方:“长夜难明,匿身于此,不过贪得一时性命。”

    曲非白仍然是骇人的无动于衷,似已魂消魄丧,肉身与幽冥悚然的天牢和融一体。

    踏破铁鞋,江陵本该百感交集。俯仰之间,他似乎当真有些挣扎,但最终却还是欲言又止。

    “燕王有几字与你。”江陵终是一语言尽,“夫惧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

    万籁俱寂中,江陵垂目而立,不现哀乐,曲非白纹丝不动,阒然无声,唯有生死两音有如空殿绝响,直教人栗栗危惧,仿佛置身于十恶不赦者方入的无间地狱。

    亘久的沉默过后,江陵扬长而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为独善其身,这大概是千百年来江湖人所遵循的第一准则。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若为以暴易暴,这也或许是江湖武林亘古长存的源之根本。

    江湖上有许多流派,交织白道黑道,纵横武林绿林。这些门派有的互为盟友,同气连声,许的是唇齿相依,也有的互为世仇,对彼此嗤之以鼻,见面就是未完的杀戮,但更多的时候,这些零零总总的势力,还是宁愿各自为政,老死不相往来。

    于是总有些自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时常问天,在这看似繁华宁静实则波涛暗涌的人世间是否仍有浩气长存?

    如果说有,那便是因为,江湖中还有一种人,天涯我独行的人,没有出身师承,没有门派背景,可以突然出现,也可以瞬间消失,只遗留后世一个永恒深远的神话。

    任天长或许是这种人,是义薄云天的侠者。

    雷鸣或许是这种人,是赤诚热血的义士。

    那盲目的少年江陵,亦或许是这种人,是以缄默缔造传奇的人。

    花待撷无时无刻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不择手段除掉任天长,掌控长空帮,进而控制整个江北武林,花待撷步步为营,他已很接近成功的目标。

    花待撷命中注定不能成为这样的人。他尚未除掉任天长,长空帮依旧有小股势力奋起顽抗,江北众多大派仍然有许多人不将他花待撷放在眼中,花待撷步步惊心,他离成功的目标还很远很远。

    所以花待撷决定依附更为强大的势力,作为自己实现野心的筹码。

    月已高升,流水依旧,在这千年古城的另一角落,一条僻静的小巷中正自幽幽转出一个人影。月光打在潮湿的青石路上,使得拉长的人影也不时泛出点点银光。这是一个清癯斯文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素衣朴实无华,尚有斑斑血迹,步履中却流露出一种高洁自傲的气质。他行的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缓慢。

    少年就这样缓慢的前行,神情淡漠的让人瞧不出一丝喜怒哀乐。苍凉的月光映在了少年清冷的脸上,不知他是否也已感受到月光的浸润,唯独那一双有韵无神的眼睛苍茫望向远方的夜色。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不知怎的,江陵突然想起了这首早已唱至街头巷尾世人皆知的相见欢。小楼昨夜又东风,南唐转瞬已亡数百年,宋殁元覆,乃至明初,朝代几番更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南唐后主李煜的春花秋月逃不过江水东流,梦回凤阁龙楼,故国不堪回首,玉树琼枝,往事不知多少。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江陵似乎已可肯定,急风骤雨之间,这里就即将发生一场惨绝人寰的厮杀,风中,也似乎有了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