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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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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三进的大院,从外面看朴实无华,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它的规模。装饰并不华贵却尽显底蕴,一桌一椅都透漏着古旧的沧桑感。几人坐在正厅中,慢慢用茶,闲谈着铁线山风貌。

    张春明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作客,看到大家一言一行都彬彬有礼,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像是有无数小虫子在身上爬,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也是,他一十六年都在庐山中度过,连下山都少有几回,唯一作客的经历就是去杜洪家,哪见过这种正式的场合。

    老者看见了张春明的窘态,和蔼地朝他一笑,“张少侠不必觉得拘谨,自然最好。”

    张春明尴尬地拱了拱手,“长老,少侠不敢当,不瞒您说,我确实感觉浑身不自在,小子久居山野没个正行,让您见笑了。”他的性子本就随和,不管以前有过什么误会,现在已经解了,有人对他和善,他自然也和善以对,更何况对方是一个睿智的令人尊敬的老者。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种率真的少年。”老者开怀大笑。

    “他还率真,那我岂不是天下一等一的老实人了。”杨林在一边暗暗腹诽,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悄声对张春明说:“小张,我跟你说这椅子可是古董,搬到外面至少能卖百十两银子。”

    张春明眼睛都亮起来,低声问道:“真的假的?”他难以置信地抚摸着扶手,眼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春哥儿,春哥儿,长老叫你呢。”杜洪喊了几声,也不见张春明答应,只得推了推他。

    “啊?什么?长老要把这椅子送我?”张春明似回过神来,惊喜地说道。

    “想什么呢,长老问咱们愿不愿意留下来共同抵御雷豹,正好咱们有过节。”杜洪摇了摇头,无奈地说。

    “哈哈,张少侠要是喜欢这椅子,此间事了,便送与你便是。”长老抚着胡须,笑呵呵地说。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长老厚意了。”他生怕长老反悔,连忙应道。“对了,至于你们刚才所说的对付雷豹的事情,小子有一事不明,还请长老解惑。”

    长老忽然一阵肉痛,这小子刚刚分明就是装的,想要这一把檀木椅子又不好明说,待得自己客气一下没成想他真要了。那可是连他也极为喜爱的上等的百年檀木椅,是上上代长老进山寻得一根百年檀木所成,成点茶桌椅一套,一共一张主桌四张客桌共十张椅子,为显隆重这才摆出来,却被张春明这小子诓走一张,真乃大失策。长老面色变换一下,立马恢复了古井不波,慈祥和蔼的模样,对张春明说:“按老夫猜测,无非是看上了这桃源之地,想要占为己有。至于是否有别的目地,老朽也未能知晓。”

    张春明以为自己成功转移话题,正喜滋滋地想着把这椅子给老头子带回去应该可以逃过提前回山的一顿揍了吧,老头子肯定会喜欢的,这回是真的想得入神一时间不知怎么答话。

    旁边的杜洪见状,站起来朝长老拱了拱手,“长老,我观这桃源之地三面皆是悬崖,唯西面山坡平缓些,但也可以说是易守难攻,并且此地辽阔,住户上百,人口应有上千,就算可战的汉子少些,也能凑出二百之数吧,他们还敢来攻,排除不了解情况这一条,怕是还有后手,长老还请小心应对。至于留下助阵,那雷豹与我有杀父之仇,我定当义不容辞,我这两位兄弟也会鼎力相助的。”他大声说道,话语里的杀气越来越重。

    张春明与杨林也站起来,正色道:“愿助长老一臂之力。”

    “好好,好孩子。”长老也站起来,走到杜洪身边,看着他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辛苦你们了。”

    杜洪不知为何,竟然莫名鼻尖一酸,感动不已。“分内之事,长老胸襟气度亦为我三人所折服,能为长老尽绵薄之力,也是我等之幸。”他哪里不明今日他们能如此容易的脱身并且化敌为友,全是因为这位睿智的老人胸襟宽广,否则他们兄弟三人,说不定已经血战至死了。

    “哈哈。好了,既然事已说定,我就不在这里干涉你们年轻一辈交流了,想必我在此间你们也放不开,你们与俊儿便好生联络下感情吧。俊儿,你多向这几位少侠学学,特别是这位张少侠,你看看你一天到晚郁郁寡欢地,哪有点年轻人的样子。”长老豪迈一笑,说着又指着曹俊很铁不成钢地训斥起来。说完之后,老者向三人告了个辞,便在两个大汉的簇拥下去了后院。

    “哎哟,可算是能舒舒服服地坐一会儿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长老面前就是放不开。”张春明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其实刚刚打斗用了杜洪的招式,他现在身体还很疲累,只是一直强撑着。杜洪二人都深表同感,在长老面前总是拘束得紧,也不知是何原因。

    曹俊在一边一言不发,只是抚摸着剑柄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位少侠,长老说你们肯定还未用饭,所以在中厅备了些粗茶淡饭,还请几位少侠移步。”进来一个农妇恭谨地说道,几人便跟着用饭去了。

    是夜,张春明三人都睡下了,整个桃源一片安详,丝毫看不出即将爆发大战的迹象。由于是三进的院子空房很多,三人便在中院一人挑了一间房。

    万籁俱寂,张春明却不知为何根本毫无睡意,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希声’的回应,便想起了夏衫儿,还有她嘱托张春明寻找的白狐,心中涌起了淡淡地不安。实在睡不着,他便起身来到屋外想透透气。

    中院不是很大,种着几棵老榕树,院子中间有一张石桌,旁边安了四张石凳,其中一张石凳上正坐着一个年轻人,对着月色与老榕自饮自酌。

    “喝酒?怎么不叫上我。”张春明走过去,他认出这是曹俊。

    曹俊没有答话,只是给张春明倒了一杯。张春明端起酒杯嘬了一口,砸吧着嘴说:“嗯,好酒。对了,你四叔没事吧?”他想起被他射了一箭的汉子,问了一句。

    曹俊喝酒的动作顿了顿,把酒杯放在石桌上,“四叔要是有事,我不会放过你们。”他冷峻地说,“不过你那一箭可以看出刻意偏离了要害,而且你兄弟踹的那一脚也没有使用内力,所以无妨。”

    “哼,要不是老杜福大命大,我也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张春明也冷哼一声,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不敢想象老杜要是死了或者残了,自己会疯魔成什么模样。他把一杯酒一饮而尽,“所幸我们在意的人都无事,所以我们还能坐在这一起喝酒。”他从桌上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曹俊满上。“或者这就是缘分吧,干了这杯,之前的事就再也不提了,明日还要并肩作战。”他把酒杯递给曹俊。

    曹俊看了他一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时无话。张春明也沉默了一阵儿,两人就在夜风中一杯杯地喝着。

    “对了,你说你的剑叫流云,剑法也叫流云,那江湖人中为何还称你为伤心剑?”张春明忽然说道。曹俊闻言,放下酒杯取出‘流云’剑,轻轻地抚摸着,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仿佛忘了张春明的存在。

    张春明看着曹俊,突然感觉自己很不喜欢这种气氛。“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你不要这么伤心的样子,我看着难过。”张春明再次开口,嬉笑着说。

    曹俊还是一眼不发,弄得张春明尴尬不已,一个人笑像傻子一样,他只好也沉默下来,继续喝酒,还是喝酒。

    过了许久,曹俊忽然开口了。

    “我十二岁,便离开桃源随我父母前往青州。父母在青州做生意,而我则拜入青州剑堂学剑。可能是天性所致,我性格内敛木讷,在剑堂之中人缘并不是很好,相熟的也只有一个师兄。”曹俊开始讲述,放下剑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十六岁那年,一个女子意外地闯入了我的生活。她天资平平,但是美丽脱俗,就像…就像一朵盛开的水仙。初时我们只是淡淡相交,但随着时间推移相处得越来越多,我们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只是直接拿过酒壶,痛饮了一口。

    “后来,我父母生意失败,家世败落,我也从一个贵公子变成了穷小子。她当时跟我说,没事,她会陪着我。于是我二人开始过上清贫地学剑生活。有一天,师父说我剑法已小成,可以取他佩剑流云。那****去到剑堂后山剑庐,却意外撞见她与一个世家弟子结伴同游。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再也受不了清苦贫寒的日子了,她想要的是繁花似锦的生活,想要嫁的是剑法出众的侠客,而我,从未显露过我的剑术,他身边那人却已经是名震剑堂的下代剑堂十剑剑子。我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次日,剑子约战于我,我只用了三剑便挫败了他。当我的剑尖抵在他的喉咙的时候,她冲了出来,要杀他你先杀了我吧。我流泪了,所以伤心剑的大名便流传至大江南北。”曹俊终于说完,一壶酒也已经喝干。“很普通的一个故事,也是我伤心剑的由来。我有两个外号,一个是‘情痴’,因为我无法忘怀,一个是‘剑痴’,因为至那往后,我所钟情的,唯剑而已。”

    张春明听完,不知为何眼睛涩涩。夜风轻抚,几只萤火虫上下翻飞,月光铺洒在老树,高天之上,星河灿烂。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是你最后杀了他吗?”张春明问道。

    “没有,我走了,回到了祖居的桃源。”曹俊的声音还是那般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站起来拔出流云,开始舞剑。

    张春明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其实很苦,但是哪里苦,又说不出。他还不通情事,并不知晓世间的伤感有一半皆来源于此。

    这世间最大的痛苦大概不是死别,而是身不由己的分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