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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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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澈见底的湖溏波光潋滟,微风吹拂,团叶泛波,荡里层层涟漪。岸边榴花含苞待放,纤娆如翠的树影倒映水中,好象身穿碧衫的豆蔻少女,娓婉青涩。

    通往水榭的雕花木桥上,年轻男子头戴草帽,裸露上身,倚桥栏而坐。日影西斜,柔和的光辉洒在他浅麦色的后背上,慈润的肌肤晶晶闪亮,绒毛晃动。

    他身下压着一根粗大的鱼杆,一边绑着一根纤细的鱼杆,好象有人与他静坐对钓一样。两根鱼杆同时动起来,有鱼上钩,他爽朗一笑,又是一声轻叹。

    一声重哼传来,沉重的脚步踩到木桥上,惊跑了鱼儿,惹来他连连皱眉。

    “你倒是悠闲自在,挺会找乐子。”

    “我为什么不自寻其乐?难道跟沈承荣似的整天没事、庸人自扰?”

    慧宁公主轻哼一声,说:“这话到外面不要说,他毕竟是你的养父,父子和悦,哪怕是做给人看,也要做,免得到时候招来口舌是非,得不偿失。”

    沐元澈冷笑几声,微微摇头,说:“我就当你说这些话是为我好。”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沐元澈和沈承荣大吵一架,差一点大打出手。其实,沈承荣在沐元澈面前一直处于弱势,只不过是沐元澈越来越看不惯他而已。

    沈氏一门两伯,又有护国长公主,沈承荣在朝野庙堂的尊贵程度可谓到达顶峰。在外面,沈承荣被前呼后拥,在府里,却被慧宁公主和沐元澈压了一头。有得有失,沈承荣一向很想得开,人后当孙子就是为了更好地在人前当爷爷。

    “怎么?我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还认为我不是为你好?”慧宁公主顿了顿,又说:“沈承荣是什么人,什么性情,你很清楚,又何必跟他计较呢?”

    “你倒是挺了解他的,也难怪,你们半路夫妻,谁让你们伉俪情深呢?”沐元澈站起来,一脚踢飞两根鱼杆,大步走近水榭的木屋,又重重关上了门。

    慧宁公主盯着木屋的门,愣怔半晌,用力掐揉额头,无奈长叹。沐元澈初回京城那一年刚七岁,性子很野,又机灵淘气,跟沈承荣百般不对付。这些年,慧宁公主夹在两人中间,没少受夹板气,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公主,回去吧!伯爷也是一时性急,过几天就好了。”

    慧宁公主点了点头,说:“我们去隐灵阁,玉姑姑,你去看看澈儿。”

    “是,公主。”一个年轻一些的婆子向慧宁公主行了礼,向水榭的木屋走去。

    桂嬷嬷忖度慧宁公主的心思,轻声说:“公主,前几天牡丹花会,老奴没看到跟伯爷所画之人相似的女子,至今不知道他的意中人是谁。要是能把他喜欢的人给他娶回府,肯定能收收他的性子,公主以后也能少劳心了。”

    “咱们找不到人,他又咬定钢才不说,给他娶谁去?”慧宁公主皱眉轻叹一声,问:“此次牡丹花会,最出挑的女孩儿是哪一个?”

    “出挑的女孩不少,让老奴印象最深的是安国公府旁支嫡女纹姑娘,才情样貌没的说,对奴才们、对别的姑娘,那股温和热乎劲可不是别的女孩能比的。”

    “那是伪装,你可千万别上当。”慧宁公主哼笑几声,说:“当年,徐瑞月也是京城闻名的侯门名媛,琴棋书画、女红绣工无所不通,待自闺中时,风头比当今皇后更盛。实际怎么样?哼哼!本宫与武烈侯府有亲,最清楚她的真面目。”

    “老奴眼拙,请公主恕罪。”

    “也别因徐瑞月骄纵猖狂、表里不一就把她女儿拍死,再看看吧!”

    “是,公主。”

    慧宁公主想了想,说:“明天外祖母过寿,本宫和驸马要去拜寿,澈儿和徐家二房排行第四的庶子交好,也会去祝寿。明天去徐家的名门闺秀不少,本宫可要仔细挑挑。澈儿让本宫挠破头皮,再找一个费心的媳妇,本宫就没活路了。”

    “呵呵,听公主说的,哪有那么严重?”

    胜战伯府西北角有一座独院,廊檐上有一块乌木牌匾,上书“隐灵阁”三个大字。小院青砖灰瓦,院内草木繁盛,弥散着清幽肃穆的气息。

    守门的院丁打开门,慧宁公主走进院子,两个太监、一个婆子跟进去了。一袭人影飞奔而来,从屋顶划向树梢,又落到一丛花木后面。

    “是谁?”两个太监异常警觉地挡在慧宁公主前面。

    “是我。”一身青白色布衣的沐长风从花木后面转出来。

    看清来人,太监和婆子赶紧行礼退出,院丁从外面关闭了隐灵阁的门。

    慧宁公主轻叹一声,问:“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昨天。”沐长风神情悲楚,长吸一口气,问:“澈儿呢?他怎么不来祭奠?”

    “他不知道是今天,我从来没跟他提过,沐家的过往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沐长风冷哼,“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难道你不想让他报沐家的血海深仇?我遵守对你的承诺,从没跟他提过沐家的往事,你也答应过我,等他长大了就告诉他。沐家血仇不说,大哥也被人所害,这些年,你倒安享起荣华富贵来了。”

    慧宁公主面对沐长风的质问,脸色哀婉,默不作声。做为母亲,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从小就背负仇恨,担起寻仇的重任,她想让儿子无忧无虑,快乐成长。

    可沐长风跟她的想法截然不同,他认为沐元澈是沐氏唯一的血脉,就应该起肩负一个家族复兴的使命,为沐家屈死的冤魂报仇雪恨。

    “先皇已作古,还能怎么报仇?”慧宁公主问话的声音很低。

    沐长风冷冷哼笑,“当年,我要进宫行刺昏君,你想方设法阻拦,致使沐家的复仇大业拖延至今。如今,你一句‘先皇已作古’,就能把滔天仇恨抹杀吗?”

    先皇登基第二年,跟一些不支持他上位的朝臣秋后算帐,被抄家掠爵、砍头流放者不在少数。沐家本是纯臣,却因有人告发谋反,又有确凿证据,就被满门抄斩了。也有人说是先皇忌讳沐家手握兵权、功高震主,才把沐家连根拨起。

    沐长风是个孤儿,被沐侯爷收养,一直视若亲子。沐家被满门抄斩之日,沐长风正在山中学艺,逃过一劫,这些年,他一直心心念念,以报仇为己仇。

    慧宁公主打量沐长风,心中隐隐作痛,不禁连声长叹。这些年,沐长风为了报沐家之仇,江湖飘泊,费尽心血,正值壮年就华发早生。慧宁公主能理解他的苦心,但不想让沐元澈象他那样生活,这是她不愿意让沐元澈肩负仇恨的原因。

    “仇恨不能抹杀,可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冤案的真相。”慧宁公主停顿片刻,又说:“当年,下旨诛杀沐家几十口的人是先皇,可是谁诬告沐家勾结西魏、意图反叛?我在刑部的密案室看到过沐家一案的记载,也看到过做证据的密信。别说是先皇,谁做皇帝,看到那些确凿的证据,也会将沐家满门抄斩。”

    沐长风面露痛楚,紧紧闭眼叹气,又慢慢睁开,问:“你查到了什么?”

    慧宁公主摇了摇头,“我从边郡回来到先皇作古,跟他周旋十余年,也没问出当年沐家一案的只字片语。他对沐家一案很警惕,可能也意识到是冤案,但他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给沐家翻案,这件案子就如石牛入海了。”

    沐长风沉默半晌,说:“我想把这件事告诉澈儿,他是沐家血脉,不能再对他隐瞒。我也不勉强你替沐家申冤,但澈儿不行,该他做的他必须要做。”

    “好吧!我会找合适的机会跟他说,我……”

    “谁?”沐长风突然警觉,飞身跃上树梢,跳向墙外。

    “风叔叔,你回来了?”

    “澈儿,怎么是你?你在听我们说话?”

    “不是我,是一个黑衣人,我看到他在墙外,追过来,他就跑了。”

    沐长风凝望黑衣人逃跑的方向,眉头紧锁,目露忧虑。他武功极高,可有人在墙外偷听他和慧宁公主说话,他居然没察觉,沐元澈追过来,他才发现。可见偷听之人武功胜他一筹,若是敌人,慧宁公主和沐元澈都会有麻烦。

    沐元澈和沐长风进到院内,说起刚才有人在墙外偷听之事,慧宁公主也担心不已。她思虑片刻,召来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吩咐他们立即追查。

    “进去吧!”慧宁公主走在前面,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进门是一间厅堂,摆放了一些简单的家具,还有几盆长青树。厅堂两侧各有一间房子,门口悬挂着白色帘幔,这两间房子才是摆放牌位的地方。

    沐长风去了西边的房间,慧宁公主进了东面的屋子。沐元澈看了看他们,不知道该跟谁进去,干脆坐到正中的厅堂,摆弄盆栽的长青树。

    “澈儿,你进来。”慧宁公主从东屋探出头。

    沐元澈站起来,走进东屋,看到正中长案唯一的牌位,轻轻叹了口气。牌位上写着“先夫沐程风之灵位”,墙上还有一幅男子的画像,系慧宁公主所作。

    “澈儿,给你爹上柱香吧!”

    “又上香?我昨晚才陪他说了半夜的话,估计我爹都被咱们叨扰麻烦了。”

    “不许胡说,快点敬香。”

    沐元澈接过三柱香,恭敬叩拜之后,把香插到香炉里,摸了摸墙上的画像,问:“娘,是不是我比我爹长得更英俊?我记得他有胡子,扎在脸上可疼呢。”

    “你还能记起你爹的样貌?”

    “能,有时候做梦会梦到他,音容笑貌很清楚。”

    慧宁公主泪眼婆娑,撩起沐元澈耳边的碎发,哽咽说:“离开边郡那年你还不到五岁,没想到你还能记住你爹的样子,你爹在九泉之下也欣慰了。”

    沐元澈长出一口气,问:“娘,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边郡突围成功,我爹是最大的功臣,收复平安州也是他的功劳。当时,您和我爹回京,不是说让先皇要封赏他吗?为什么他反而会死?我爹不让我跟你们回京,而是让风叔叔带我躲到楚国,是不是就知道回京之后会被害?那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慧宁公主面对沐元澈一连串的问题,泣不成声,却一个也没有回答。有些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句话说出来很容易,可她要承受痛苦万分的后果。

    “我记得你和爹回京时,边郡正下雪,天很冷。风叔叔说我爹死于第二年的元宵节,我爹死了才一个多月,尸骨未寒,你就嫁给了沈承荣。”

    “我对不起你爹,是我害了他,都是我……”

    这个问题他问过几次,慧宁公主每次都是痛哭流泣,却不回答。沐元澈知道她有难言之隐,问出来是另一种伤害,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澈儿,当年沐家满门抄斩是冤案,你风叔叔让我告诉,可我……”

    “别说了,这些牌位一搬进来,我就都清楚了。”

    去年,沐元澈凯旋归来,皇上就赐了他一座胜战伯府。这座府第原是御亲王的别苑,御亲王被发配到南疆,这座别苑就一直空置,后来赐给了他。

    慧宁公主让人大规模修缮胜战伯府,直到今年三月初才修整好,他就搬过来了。在他之后搬过来的还有几十个牌位,就安置在了隐灵阁。慧宁公主没说这些牌位都是谁的,他也没问过,有些事情无须多问,他也很清楚,只是不愿意说破。

    沐元澈把慧宁公主揽在怀中,幽幽出语,“有些事情不需要谁告诉我,我一想就清楚,就比如沐家获罪的事。记得您刚把我接回京城,那时候我刚七岁,您对外说我是您的养子,不让我跟任何人提我的姓,只叫我元澈。后来你又让沈承荣收我为养子,让我忘掉我的姓,直到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我姓沈。”

    “澈儿,娘有不得已的苦衷。”慧宁公主擦了擦眼泪,说:“当年我若不嫁给沈承荣,怎么生下婉儿?婉儿的名字还是你爹取的,她的性子象你姑母,她……”

    “我知道您有苦衷,您可以隐瞒有儿子的事实,但怀孕是瞒不住的。即使您贵为公主,害怕事情败露惹来麻烦,也不能嫁到名门旺族。沈承荣家势清白,又无根基,本性贪婪恶劣,又贪图荣华富贵,正适合做乌龟王八蛋。”

    “你……”慧宁公主气结,却无语反驳沐元澈所讲的事实。

    “娘,您当时要是知道沈承荣在家乡有妻子儿女,会不会也要嫁给他?再把他的妻子儿女杀了?”沐元澈问话的语气满含嘲弄,似乎在说一个不争的事实。

    慧宁公主面露苦笑,“娘在你心中就这么可恶吗?”

    当年,沈承荣得知慧宁公主看中了他,就一再申明自己无父无母无家人,知道他底细的人也被千方百计打压排挤,事关皇家颜面,也就没人敢多嘴了。

    成亲之后,慧宁公主派人查过沈承荣的底细,知道他在家乡有父母妻儿。木已成舟,慧宁公主也无可奈何,为顾忌颜面,她只能将此事瞒下来。

    当时,慧宁公主也想过要除掉沈承荣的家人,永绝后患。可她当时正怀着孩子,沐程风又新死不久,她不想杀戮太重,祸及子孙,此事就拖延下了。

    “可恶的人不是您,而是沈承荣,象他这种人,从来不知道惭愧是什么,更没人性可言,他也好意思自我标榜为读书人的楷模?脸皮非一般的厚。”

    慧宁公主紧紧皱眉,“在你爹的灵位前提他干什么?”

    “为什么不能提?您也替他没脸?”沐元澈轻哼一声,又说:“就象今天这件事,本来就是道听途说,一点根据都没有,他就集结了一些阿谀奉承之辈,上折了弹劾项大人。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到时候人家一反攻,他又成了过街老鼠。”

    “唉!澈儿,你还年轻,许多事情还看不透,等在朝堂再磨练几年,你就清楚了。”慧宁公主冷笑几声,又说:“朝廷不能缺少沈承荣这一类人,就象戏班子里不能缺了丑角一样。他一蹦跶,就能暴露出好多问题,皇上就有的放矢了。”

    “哼!您提醒他别犯再我手里,我去看看风叔叔。”

    目送沐元澈出去,慧宁公主看着沐程风的画像,隐入沉思,泪珠不由滚而下。

    “程风、程风,我对不起你,我……”

    沐长风跪在沐家诸多牌位下面,满面悲愤,哽咽叹息。沐元澈进来,并没有下跪,而是靠在长桌一角,数那些牌位,忖度每个人和他的关系。

    “风叔叔,明程县主是谁?”沐元澈拿起一个牌位,仔细端详。

    “我的养母,你的嫡亲祖母,西魏定国将军的女儿。沐家被满门抄斩的第二年,西魏定国将军府也被满门抄斩,罪名是拥兵自重、意图叛国投敌。”沐长风重叹一声,又说:“我七岁离家上山学艺,母亲说她每年都会上山看我,让我不要想家。第一年她来了,给了带来许多吃食衣物,总怕我在山上吃苦。

    第二年,她没有来,我一直在盼、在等,直到第三年,才听说沐家获罪,被满门抄斩。师父带我下山,想到京城打探情况,恰好救下你的父亲,他当时正被朝廷的暗卫追杀。师父为永绝后患,让你父亲假死,才骗过朝廷的人。得知沐家满门被害的真相,我和你父亲勤学武艺,发誓报仇,没想到……”

    沐元澈摇头笑叹,掩示眼底充溢的泪花,好半天才说:“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澈儿,沐家的仇不能不报,你……”

    “风叔叔放心,我自有打算。”

    夕阳西落,慧宁公主和沐元澈才从隐灵阁出来,而沐长风执意在住在隐灵阁的厢房,守护沐家亡魂。沐元澈没阻拦,让心腹院丁给他衣食寝卧等一应用具。

    “到那边府里吃饭吧!娘让御膳房做了你最受吃的菜,估计已经送过来了。”

    “我不去,让人把菜送到我这边。”沐元澈伸了个腰,转身就走。

    “你……”慧宁公主无奈,只好答应,又说:“明天徐家老太太过寿,你同我一起过去。我看中了几家名门闺秀,你挑一位,娘就把你的亲事订下来。”

    “耳边好大的风呀!”沐元澈仰望漫天云霞,加快了脚步。

    慧宁公主望着他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儿子的脾气她最清楚。

    沐元澈迈开大步朝榴花水榭而去,刚踏上木桥,他猛然停住脚步,稍稍怔立片刻,就腾身而起,直扑水榭木屋的房顶。一个黑衣蒙面人端坐在房顶,见沐元澈扑来,身形一转,就落到木桥上,又跃到石榴树上,与沐元澈打斗在一起。

    “停――停――”沐元澈边打边喊。

    黑衣人听到沐元澈的喊声,放慢了出招的速度,右臂结结实实挨了他一掌。

    “让你停你就停?你也太听话了,不挨打才怪。”沐元澈收住招势,嘻嘻一笑,问:“你的右臂还不能动?怎么打一掌一点反映都没有?不是说在医治吗?”

    “你知道我是谁?”

    “哎哟!老程,你也太好玩了,还蒙上脸,嘿嘿,一跟你过招我就认出来了。”

    老程摘下面巾,说:“你出招狠、招势也猛,可还是内力不扎实。”

    “别老跟我比内力,我早就说过,再练十年、二十年跟你比。”沐元澈冲老程做了请的手势,又问:“刚才在隐灵阁偷听的人是你吧?”

    “我不是有意偷听,我是来找你的,不知在哪能找到人。”

    “找我有什么事?”沐元澈把老程带进水榭的木屋,给他倒了一茶。

    老程犹豫片刻,说:“我不想在济真堂做伙计了,想找份差事。”

    “去年大败西魏,我要给你记功,你说你愿意在济真堂做伙计,不让我给你向朝廷请功。”沐元澈停顿片刻,又说:“我现在统辖金翔卫,给你安排一份差事很容易。可你右臂有残,太辛苦的差事我也不愿意让你做,毕竟是追随我的人。”

    “金翔卫不错,我愿意做,辛苦没事。”

    沐元澈忖度摇头,“金翔卫明卫不收身有残疾的人,功夫再高也不行,暗卫倒是可以。可暗卫都是隐藏的,你必须有另一重身份,这样一来,你会很辛苦。你不如再等一段时间,项大人快回来了,他回来之后会上报一批有功之臣。我让他把你报上去,给你在六部或是府衙找一份轻松的差事,还能得到嘉奖。”

    老程坚定摇头,“我就想做金翔卫暗卫,辛苦我不怕,隐藏也没事。”

    “也好,等过几天我再给你安排,你要是不想回济真堂,就先住在我府里。”

    ……

    天地间蓝幕淡去,空中的云朵泛起缕缕红晕,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婉转清脆。

    房门上传来轻轻敲击声,沈妍睁开惺忪的眼睛,极不耐烦地皱眉翻身。吭唧几声,又抱紧枕头,换了姿势,用被子蒙住头,进入半睡半醒之间。

    据她不完全估计,现在刚寅时三刻,这么早就起床,简直是太残忍了。今天是徐老太太的正寿日,她也要出面招待客人,就不能睡懒觉了。

    “姑娘,该起床了。”

    “什么时辰了?”沈妍带着哭腔问话。

    “卯时初刻。”

    “你骗我,这么早,哪能到卯初呀?”

    “奴婢敢哪骗您?您不是说卯初就叫醒您吗?卯正要去给老太太拜寿。”

    “好吧!你让人送水进来。”

    沈妍平躺在床上,按住小腹的气海穴,吐纳呼吸几次,清除五脏浊气。又用双手梳理头部的经络,揉太阳、风府、百汇等穴位,起到清神醒脑的作用。

    丫头们送水进来时,她已身轻目明,精神奕奕,周身上下充满活力了。

    洗漱收拾完毕,她又穿了那件银红色月华锦扣身中袄,首饰、中衣和裙子及鞋袜都与以前一样,只不过多戴了一只金镶玉的凤钗,增添了几分喜庆华艳。

    收拾完毕,她到前院看平氏,听说平氏却被海氏提前叫走了。徐老太太寿日将近,松阳郡主才解了海氏的禁足令,海氏象是接受了教训,很安分。可这几天她在跟平氏套近乎,时不时就把平氏叫过去训训话、聊聊天。

    沈妍不怕海氏等人出妖蛾子,就怕平氏被海氏利用。平氏性子绵软,人也不聪明。到时候真遇上什么撕扯不清的事,平氏被牵连,直接影响徐慕轩。

    她带丫头去了徐老太太的福禧堂。半路上碰到了徐慕绣、海婷婷和三房的徐慕缃、四房的徐慕绒。除了徐慕缃,另外三人都没理她,还带丫头把她挤到了游廊另一边。沈妍摇摇一笑,并不介意,和徐慕缃一起走在后面,边走边说闲话。

    安纹带玲玉、秋霜从沈妍身边,身后还跟着几个丫头婆子,这群主仆皆对她嗤之以鼻。徐慕轩拒绝把玲玉收房,更不要秋霜,这两丫头都哭得肝肠寸断。安纹的两个大丫头被送进了善堂,身边没人伺候,徐慕轩就把玲玉和秋霜送给了安纹。玲玉和秋霜因不能被收房而恨上了沈妍,与安纹正给结成新的同盟。

    一件鲜红色滚金边绣牡丹花流光锦通袖长袄穿在安纹身上,更显她身材的曲线玲珑窈窕,配上她满头珠翠和精致的浓妆,通身娇美华丽。

    红色长袄若配淡色裙子,正好搭配相宜。安纹大概觉得从沈妍手里掠夺的流光锦来之不易,今天就都穿在了身上。下身是一条火红色百褶裙,裙子上绣满了五彩蔷薇花,还镶了金边。那股子火热华艳好象要燃天烧地一般,势不可挡。

    安纹从她身边经过,沈妍就有一种被焦灼的感觉,赶紧退后几步。安纹以为沈妍怕了她,冲沈妍狠啐了一口,象一团烈火以燃烧干柴之势飘走了。

    到了荣禧堂,沈妍和徐慕缃就被请进了偏院,和安纹、徐慕绣等人又碰面了。

    徐秉熙正带着合族子侄给徐老太太拜寿,男子拜完寿,汪夫人再带合族女眷给徐老太太拜寿,然后才轮到这些女孩给徐老太太祝寿,并送贺礼。

    沈妍在徐家本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刚进徐家的几场恶战,确实给她在徐家铺开的道路。她现在一应供给份例都比照徐家的姑娘们,也没人多说什么。

    徐家的男亲女眷给徐老太太拜完寿,就由徐秉熙带领到祠堂祭祖了。各房的姨娘们拜完寿,就都回房了,款待亲朋也没她们的事,她们也不适合露面。

    福禧堂安静下来,管事嬷嬷才来叫女孩儿们去给徐老太太祝寿。到了福禧堂正厅,她们下跪拜寿,祝福恭贺的话语自是排山倒海,经久不息。寿完拜,她们又各自拿出寿礼讨徐老太太欢心,唯独沈妍站在一边,静静看她们表演。

    沈妍的寿礼前天就送来了,是一盒专治骨病的风湿膏贴。这种风湿膏贴与膏药不同,打开就散发出一股花香味,而不是浓烈的药味。

    徐老太太年纪大了,骨关节肯定要长刺儿,就是不疼也浑身不舒服。这种风湿膏贴是对症下药,作用明显,徐老太太很高兴,让人赏了沈妍不少东西。

    福禧堂要摆早饭,徐老太太留下安纹和徐慕绣陪她吃饭,让其他人各自回房用饭。海婷婷才不管别人是否喜欢,也不看别人眼色,腆着脸留到福禧堂吃饭。

    回到青莲院,吃过早饭,沈妍靠在软榻上休息,几个丫头陪她说闲话。

    雪梨端来一盘点心,沈妍一见就皱起眉头,看一眼都觉得倒胃口。大厨房统一供应的点心又甜又腻,连丫头们都不吃,每次端来都赏了粗使婆子们。

    沈妍怕今天有客人上门,就让白芷带上木香和艾叶到附近的糕点坊去买最好的点心。两个小丫头听说要出门,都高兴得要跳起来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同丫头们说了一会儿闲话,沈妍就回卧房补觉了。直到武氏派人来叫她,说有女眷带姑娘们上门了,让她赶紧过来招待,她才起来,重新洗漱收拾。

    徐家内院东侧有一座纵穿武烈侯府的大宅院,名曰荣溢堂,家族有重大宴请都是在荣溢堂款待宾客。荣溢堂分前后两院,中间有一道宽阔的溪流相隔,溪流两岸种满茂密繁盛的花木,中间有一座石桥连通,正好把男宾女客分开。前后两院曲廊相连,东西各有一排敞厦,都是独立的房间,供宾客们休息之用。

    随女客而来的姑娘们给徐老太太拜完寿,正在碧纱橱休息,听说有男子来拜寿。武氏就让人把姑娘们带到荣溢堂休息,一会儿在荣溢堂开宴也方便。荣溢堂后院直通徐府的后花园,女孩儿们可以在花园玩耍嘻戏、游湖泛舟。

    听说女孩儿们都到了荣溢堂后面的花园,沈妍赶紧带几个丫头过去了。她刚穿过竹林间的小径,就有几个女孩从另一边走来,其中一个突然跑过来抱住她。

    “妍儿,终于又见到你了。”项云环揽住沈妍的胳膊,喜极而泣。

    沈妍也很激动,忙安慰项云环,“莫哭、莫哭,见到就好。”

    “沈姐姐,我也可想你了。”项云玫很亲切换住沈妍的胳膊。

    旁边还有四五个女孩儿,看样子都是项家的姑娘。前几天来徐家做客、与安纹琴笛相和的黄衣女孩也在其中,看到沈妍,她神色淡然。

    她今天穿了一件柳绿色五彩金丝绣边雪绸质地对襟中袄,雪青色镶边洒花长裙。比前几天那身黄衣多了素雅,少了华艳,更显出她大家闺秀的气质。

    听项云玫介绍,沈妍才知道这女孩是项怀平的嫡长女,闺名云珠。项云珠知道沈妍是徐家的童养媳,身份低微,对项云玫和沈妍这么亲切很奇怪,也很反感。

    安纹和徐慕绣带了一群女孩过来,项云珠就带项家几个女孩和安纹、徐慕绣等人去弹琴做赋了,只留下项云环和项云玫同沈妍在一起。三人想远离那群莺莺燕燕,安静下来说说话,沈妍就把她们带到了青莲院。

    “前几天收到了哥哥的信,父亲母亲估计还有十天就到京城了。”

    沈妍很高兴,“太好了,我早就想诏哥儿,等他们回来我就过去玩。”

    “我也想诏哥儿了,等父亲回来,我让他把你接到项家去住。”

    “那倒不必,我在徐家住得挺好。”

    项云环不相信沈妍的话,轻叹一声,问:“妍儿,徐家不知道你是谁吗?”

    “他们都知道我是逃荒女,他们要是知道我是谁了,我哪里还有这么轻松?”

    “那我和云玫都不告诉别人,替你保守秘密。”

    “没事,他们知道不知道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倚仗谁。”沈妍其实不想让她真实的身份公开,她不怕别人说什么,却怕徐慕轩多心,她还要去解释。

    几个关系亲密的女性朋友闲坐聊天,很快就说到亲事。说起婚姻之事,项云玫苦恼不已,项二太太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她想提高魏家的地位,就要让魏家和项家联姻。直到现在,她仍到处钻营、千方百计逼项云环嫁到魏家。

    这个时空没有婚姻自主的概念,父母之命能决定子女一生,祖母的意向也能影响父母之命。沈妍无计可施,只能安慰项云环,让她静心等待项怀安和汪仪凤回来。项云玫也把希望寄托在父母亲身上,又怕项二太太做梗,还是担心不已。

    听项云玫说,汪夫人和项氏看中的项云珠,想替徐慕轶求娶项云珠为妻。起初项家长房一直犹豫,左右衡量,这次终于下定决心,婉拒了这门亲事。

    项家长房当初犹豫,也是看徐慕轶是皇后的亲侄子,武烈侯的爵位理应由他承袭。得知徐家的爵位不可能再归还长房,又知道徐慕轶身体不好,又不想科考入仕。项家认为徐慕轶没前途可言,只能坐吃山空,就不想让女儿嫁这样的男子。

    沈妍不喜欢项云珠那样的大家闺秀,嫌她太过自命清高。因为出身名门,她从来不把比她低贱的人放在眼底,却又偏偏摆出一副怜悯别人的姿态。

    徐慕轶品性脾气都不错,项家长房看不上他,沈妍反面替他幸运。娶一个项云珠那样的假圣女,太委屈徐慕轶了,这门亲事不成倒是件好事。

    午时将近,快开宴了,沈妍才带项云环和项云玫去了荣溢堂。

    荣溢堂内院的正中有两座相连的大厅,厅内桌椅罗列,娇花碧草点缀。前面的大厅摆了近百桌席面,招待贵妇,后面的小厅也有几十桌,坐满了妙龄女孩。

    沈妍和项氏姐妹进来,项云珠冲项云环招了招手。项云环就拉着沈妍和项云玫一起过去,和项云珠等人坐到一起。项云珠不欢迎沈妍与她们同坐,却摆出一张高贵的笑脸,虽是微笑,看在沈妍眼中,却是冷漠与讥诮。

    徐慕绣和海婷婷坐到沈妍等人左边的桌子旁,和同桌的女孩交头接耳,显然是在议论沈妍。安纹一身华服,和几个出身皇族的女孩坐在小厅正中,以主人的身份周旋其中。此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安纹也顾不上难为沈妍了。

    身穿青白色居士服的平蓉走进来,高念佛号,小厅的贵女们立刻给她让出一条路。沈妍暗自佩服,别说,装逼也是一门学问,不是谁装出来都有人鸟的。

    海婷婷迎上去,双手合十,和平蓉见礼,并把平蓉带到她们的桌子旁。平蓉高念佛号,很大方地坐下来,位置还和沈妍离得比较近。

    沈妍冲项云环挤了挤眼,与她同桌的有项云珠这个假圣女,一边又来了平蓉这个真圣女。这两圣女一个比一个“圣洁”,却令沈妍恶心不已。

    宾客云集、高朋满座。珍馐美味,淳酒佳酿。

    恭贺声声、祝福连连,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响彻厅堂。

    沈妍吃得很认真,偶尔与项氏姐妹说笑几句,等她酒足饱,才发现厅堂里的人少了很多,象安纹、海婷婷、徐慕绣、平蓉等关键人物都不见了。

    “姑娘,吃好了吗?”问话的人是海氏的大丫头香梅,对沈妍很客气。

    “吃好了,姐姐有何吩咐?”沈妍站起来,对香梅笑得很甜美。

    “奴婢哪敢吩咐姑娘?”香梅看了看周围的女孩,说:“奶奶吃多了酒,在敞厦里休息,奴婢想着这几天姑娘和奶奶之间不对付,就私自来叫姑娘去伺候奶奶,也算是给奶奶陪罪。姑娘要是不愿意去,就当奴婢没说,不要怪奴婢多事。”

    丫头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沈妍能不去吗?除非她的脊梁骨是花岗岩做的。

    “请姐姐带路。”沈妍跟项氏姐妹说了一声,就跟香梅出去了。

    香梅走在前面,把沈妍带到东面敞厦正中间的位置,看到门牌上写着“山水阁”几个大字,她左右看了看,打开门,让沈妍进去。沈妍料想海婷婷和徐慕绣等人会再施诡计,警惕性极高,她站到门口,往里面张望,想看明情况。

    突然,身后有人大力推了她一把,她站立不稳,就扑进了山水阁。她还没反映过来,门就从外面紧紧关闭了,上锁的声音传来,前面的窗户也关上了。

    千防万防,还是让人算计了,沈妍没想到海婷婷和徐慕绣等人这么大胆,竟敢在徐老太太寿宴上设计陷害她,这其中肯定少不平蓉的阴谋。

    一股甜腻腻的香味传来,沈妍皱了皱眉,这催情香的戏码真是屡试不爽。幸好她带有防御的解药,提前闻一闻,就不会中催情香的毒。

    她闻了解药,长吁一口气,就抬头打量这个房间,寻思离开的方法。这房间装饰得很华丽,中间隔了一架十六扇细纱花草屏风,将房间分为里外两间。

    很暖昧很奇怪的声音从屏风里面传来,沈妍下了一跳,忙轻手轻脚绕过屏风去看。里间的床上,水绿色轻纱床帐低垂,一男一女正以男上女下的姿势相拥而卧,正在做亲密运动。听到有人进来,两人的动作嘎然而止,忙看向沈妍。

    难道这不是陷害通奸的戏码,而是捉奸的戏码?太你妈诡异了。

    当她透过轻纱隐约看清压在上面的男子是沐元澈、下面的女子是安纹时,她的三魂七魄霎那间跑了一半,而心里却有千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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