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波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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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摊比想象中要难，第一天几人到梅郡的时候只是去视察了环境，原来想要在市场中占有一个摊位并不简单，梅婉她们经过指点只拿到一个街尾的摊位，旁边还连着茅厕，味道又大人流又少。
梅婉不死心的跟好些地段优良的商贩交涉，想租他们的摊子，一天的生意额她负责，就当给他们放假，梅婉做低小状拜托，小声的恳求。秦无恙看在眼里胸中郁结，心一抽抽的疼，跟过去更加恳切地请求，绘红带着来弟站在原地，心底不是滋味，梅婉这样拼命都是因为自己带来的麻烦。阿恒没心没肺的东摸摸西看看，全然不再状态，梅婉回头的时候看到堪堪抹掉眼泪的绘红道：“于你无关，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给你说一个故事。没落的皇族要摆摊，也得这样求。”
绘红呸了一声：“这是个故事吗？”
“简洁版呀。”
秦无恙附和道：“我觉得很好，我听懂了！”
绘红破涕为笑：“她说什么你都觉得好。”
来弟也插嘴道：“我也听懂了。”小模样看上去可认真了，大家都被来弟逗笑了，剩下的时间索性开心的逛街，走走看看。阿恒像个小孩子似的，和来弟一唱一和这里“啊”一声那里“呀”一下。绘红围着纱巾紧紧跟在来弟后面，秦无恙跟在梅婉身旁，犹豫再三道：“婉娘。”
梅婉随意的“嗯”了一声回复。
“我永远在这里，你可以不用那么累。”
梅婉望着秦无恙，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梅婉全然信任的话钻进秦无恙心里，将本来就躁动不安浓烈的情感激荡得更加炙热。此刻梅婉容颜清丽静立在他面前，嘴角衔着柔和的笑意，眸光莹然洒在秦无恙身上，秦无恙痴迷地看着梅婉，不知不觉伸手抚上她鬓边垂下的发丝，没有犹豫，没有思考，他凝望着梅婉，用尽他生命的力气，虔诚道：“婉娘，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梅婉陡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不知所措。来往的人群推搡着她，而秦无恙的手一直紧紧拽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在人潮中走失。梅婉眼底尽是慌乱，这样的局面她从未想过，她只当秦无恙是弟弟，也一直恪守这份关系，而如今……
秦无恙满是希冀的双眸一分分黯淡下来，可他握住梅婉的力量却丝毫不减，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市场上突然响起的喧闹打断了这份尴尬，梅婉猛地挣脱开秦无恙的手，假装在意地看向喧闹处，慌乱渐渐被冰冷代替，她死死盯着来者不善的刘显。
数月不见，刘显整个人身上盘绕着戾气，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跋扈，看上去阴沉癫狂，衣着凌乱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再没有梅婉第一次见他那种自信嚣张。
刘显见到梅婉诡异地笑了：“一个女人！姿色不错，你在床上是怎么勾引齐大少的，他竟然会为了你，不顾后果要铲除刘家，铲除我！”
秦无恙越上前来，挡住梅婉，戒备地注视刘显。
刘显冷笑着看了他两一眼，表情古怪，透着下流。绘红和来弟闻声赶过来，阿恒听到动静也赶过来，发现局势不对，一改往日她嬉皮笑脸的模样，表情严肃严阵以待站在梅婉前面，履行她的职责。
梅婉并不想理会刘显，低声道：“别管他，我们走。”拉着众人欲从另一个方向离开，谁知才跨出一步，前后左右迅速被一群打手围住，市场上的人纷纷逃离，好事的悄悄找了一个安全地伸着头偷看热闹。
秦无恙冷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刘显大喝：“不关你的事，识相的滚得远远的，我不难为你们，我只要中间的那个女人！”
“呸”阿恒啐了一口，“痴人说梦！”
刘显目光越过众人，泛着幽森寒意的双眼阴毒地盯着梅婉：“女人，你说过你豁得出命，拉我下黄泉。现在，我已经在地狱了，轮到我拉你了！”
秦无恙紧紧攥着拳头，护着身后的梅婉，和刘显争锋相对，毫不示弱：“你自己下地狱吧，你拉不了任何人！”
刘显突然大声嘶笑，笑得就快喘不过气一样，梅婉看到刘显这个样子，环顾了围起她们木偶一般的打手，不觉害怕惊慌。这个架势，是真的打算拼命了。
梅婉迅速看了绘红来弟一眼，小声嘱咐阿恒道：“若是等下动手了，你护着绘红和来弟先走，以最快的速度去报官。”
阿恒摇头道：“不行，我的职责是保护你，我不能丢下你。”
梅婉心中本就着急，被阿恒一呛，气从中来，正要再说，刘显已经下令动手，梅婉只得先应付如狼似虎的打手，打手们的目标是梅婉，都一窝蜂朝着梅婉的方向冲去，绘红带着来弟狼狈的躲闪，勉强能够躲得了。
梅婉打退一个打手，寻住一个空隙移动到阿恒身边：“快走，照我说的做。”
阿恒想也不想拒绝：“不！”
梅婉气她不顾大局，再三催促阿恒都不为所动，梅婉憋着怒火，全部撒在打手身上，秦无恙和阿恒身手也是不凡，一时局面形成一边倒，刘显眼看着梅婉占上风，突然指着躲在一旁的绘红和来弟：“抓她们，抓旁边的。”
梅婉心中一惊，急忙过去，一个闪失脚下被横插过来的一只脚一扫，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摔倒，前方一个打手眼疾手快拿起一根木棍直直朝着梅婉挥去，眼看着木棍直面而来躲不掉，梅婉闭上了眼睛。突如其来的一股冲力将梅婉撞向一边，梅婉猛地睁开眼，几滴血液落在她脸上。
“不！”她凄惨的大喊一声，怔怔看着秦无恙血肉模糊的左眼，顺着他的脸颊而下的一条又宽又红的血迹，触目惊心。秦无恙只快速吩咐她小心，马上起身又加入了战局，明明他的左眼已经睁不开了……
梅婉翻身跳起来，怒目而视刘显，眼底是波涛汹涌的恨意，无所顾忌，只想弑人的情绪掌控着梅婉，她忽略掉护住刘显的几个打手，朝他冲了过去。
待她把挡在前面的打手一个个打趴在地上，刘显不见了踪迹，阿恒大喊梅婉一声，兴奋得高喊：“都解决了，这些人怎么办。”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蠕动呻吟的打手，秦无恙跑过来紧张打量着梅婉，着急道：“婉娘，你没事吧？”
梅婉看着秦无恙被血染红的脸颊，眼泪簌簌而下，半响不能动弹。绘红抱着来弟过来，提醒道：“快，快去看大夫。”
梅婉骤然回神，抛给阿恒十两银子，吩咐道：“找人帮忙把人全绑起来，带回客栈！”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急忙拉着秦无恙赶到回春药炉，秦无恙受宠若惊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窦大夫咋见梅婉，头一痛，刚想脱口而出的讽刺在看到满脸血迹的秦无恙时被严肃取代：“你，跟我进来，你，在外等着，别到时候哭哭啼啼影响我。”
窦大夫带秦无恙进去内堂的一瞬间，梅婉颓然倒在地上，压抑着声音，小声啜泣，不要，一定不要有事。
绘红牵着来弟好不容易赶到，看着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梅婉，也忍不住掉下眼泪，宽慰道：“会没事的。”像是在安慰梅婉，更是安慰自己。来弟很害怕，却不哭不闹，紧紧依偎着绘红，十分乖巧，也让绘红灰暗的心情有了一丝慰藉。
窦大夫还没出来，一小队捕快冲进了回春药炉，大声道：“今天在市集聚众闹事的人，是谁？”
察觉出来者不善，梅婉抹掉眼泪，强打起精神道：“是民女。”
为首的捕快似是不信：“只有你？”梅婉站起来挺起胸膛道：“民女是当家，一切罪责由民女承担！”
捕快们哄笑成一团：“当家？哈哈……”
绘红刚想反驳，被梅婉一个眼神制止，她乖乖牵着来弟躲到一边。为首的捕快示意一眼，梅婉被套上枷锁：“带回去。”眼看着梅婉被抓走，绘红忍不住冲过来跪在地上：“官老爷，求求你，放……”
梅婉不等她说完，拉她起来简单叮嘱道：“告诉阿恒，她有办法救我，照顾好秦无恙和来弟，一定！”
绘红被捕快推开，眼睁睁看着梅婉被带走，她突然像被抽去全身力气，不知该如何是好。仿佛又回到了家破人亡的那天，她捂住头，全身剧烈震颤，来弟怯生生抱住她的腿，大声呼唤道：“姨娘，姨娘……”将她从虚幻和现实重叠间拉回来。她重重深呼吸，她又重拾了信心，恢复了冷静，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有朋友，她不可以消沉，她还要营救梅婉。
梅婉被带到牢房，牢房里散发着腐朽的霉味和骚臭味，让人作呕，梅婉不禁皱眉道：“不是要审理集市闹事一事吗，为何把民女带进牢房。”
捕快把她推进一间牢房，锁上门嘲弄一笑：“等着吧，什么时候排期排到你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出来。”
“等等，事情还未审理，我就是无罪的，凭什么将我关在牢房！”梅婉义愤填膺道。
捕快锁上门：“挺横？好吧，让你死个明白，谁让你得罪了刘家的少爷呢！”
梅婉尖锐道：“你们收了刘显的钱陷害我？”
捕快态度轻慢打断她：“怪只怪你得罪了刘少爷，好好待着吧！”
梅婉狠狠拍打着牢门，没有人再理她，本来她就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同牢房几个女囚见来了新人全部围了过来，阴影盖过梅婉全身，其中一人大力推了她一把，嚣张的喊了句：“新来的……”梅婉一个眼刀过去，找死！
梅婉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她深信齐瑞之会来救她，她唯一牵挂的是受伤的秦无恙，伤到眼睛，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梅婉叹一次气，对面抱在一起的几个鼻青脸肿的女囚就会全身一抖。梅婉没在牢里待多久，天色将黑时，狱卒恭恭敬敬地过来开门了，梅婉走出牢门的那一刻，身后几声悠长的叹息如释重负。
梅婉以为是齐瑞之，却没想到等在外面的是齐润之！几乎三年未见，梅婉还能一眼认出他，只因他和齐瑞之相似的容貌。
齐润之一眼看到她，瞬间眼睛亮起来，看上去欣喜若狂。梅婉反而呆愣着，除了惊讶没有其他的情绪，她问：“是你大哥让你来的吗？”
齐润之一顿：“与我大哥何干？路上恰巧碰到绘红姑娘，她向我说了你的事，我便来了。”
梅婉感激道：“真是太谢谢了。”
同时她有一丝失落，来的不是齐瑞之。
梅婉想到秦无恙急忙告辞：“我还有要紧的事，先走一步，大恩难言，下回一定登门道谢。”
齐润之有一些失望，只道：“好，我可等着你，你不许食言。来人，带梅姑娘离开。”之前抓她进牢房的捕快，小心的赔着笑，将腰身摆低：“这位姑娘，这边走。”梅婉警惕着，没有动，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打量齐润之。
“怎么了？”
梅婉看清了齐润之身上的官服，扑通跪在地上：“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齐润之赶忙扶她起来：“你放心，事情来龙去脉我大致都了解了，一定会查出真相，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本官，梅婉一走，衙门内一传十十传百，都明白这个女子和县官大人的关系不一般，那些收了刘显钱财的捕快，一个个都惴惴不安，头上像悬着把刀，随时都会落下。
“你……”才转出路口，梅婉定定看着等在那里的齐瑞之，“上车吧，送你……唔。”没有预兆的，梅婉冲过去一口咬在齐瑞之的肩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齐瑞之搂着她，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他眼中眸光一转，划过锋利的狠戾，“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多日来积累的委屈、思念、强撑的坚强，拼命的狠劲都在这一刻消散，化作眼泪尽情宣泄出来。齐瑞之就站在那里，轻抚她的背，任由她好好哭一场。
没有过多的话语，也没有多余的表示，两个人静静的在狭小的空间，感受着彼此，心里很安定。
不多会，马车已经行驶到药炉门外，梅婉下车回眸相望，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痴缠，脉脉含情，齐瑞之一个激灵，似是醒悟一般，急躁得放下车帘。每一次，都是齐瑞之主动拉开他们间的距离，梅婉心中有气，大力掀开车帘，气愤地看向齐瑞之，大声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在此之前她一定要问个清楚，明明白白的。
齐瑞之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眼神，淡淡道：“算是朋友吧。”
“是吗？”梅婉冷笑着。
“是！”齐瑞之语气中的坚定和他脸上的无奈相距甚远。
梅婉问道：“我不是侯家媳妇，从来都不是，你会娶我做你唯一的妻子吗？”
“不会！”两个字，态度坚决，不假思索。
一时间，两人沉默下来，空气中是厚重的哀伤。
“我要嫁人了！”梅婉突兀地说。
齐瑞之猛地一颤，旋即低头，状似无意道：“哦，是谁？”齐瑞之的冷静态度彻底激怒了梅婉，她赌气道：“到时请齐大少赏脸光临，齐大少就知道是谁了。”说完梅婉一愣，自嘲一笑，她在干什么，做这种幼稚的事情，这些只会自伤，是撼动不了齐瑞之的，她高看自己了。
齐瑞之又问了一遍：“是谁？”
“秦无恙。”
沉默半响，齐瑞之苦笑：“是个不错的人。”
梅婉心里凉得透彻，她曾经抱有希望，齐瑞之或许会给她一个承诺，会为了她而改变，然而……是她太天真了，这样也好，彻底断绝了她的念头。
“谢谢你对我的帮助，我由衷感谢，将铭记于心。”留下这句话，她绝然转身离开。
齐瑞之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马车内，他痛苦的闭着眼睛，他明白梅婉对他的期待，他喜出望外，可他不得不狠下心肠违背自己的意愿拒绝，只为避免未来更大的伤害，他宁肯现在心痛，也不愿将来后悔。调整好情绪，他低声吩咐道：“回府吧。”声音里透出疲惫、无可奈何。
窦大夫见梅婉回来，一改往常冷漠的语气，惋惜道：“他的左眼救不回了，我会尽力保住他的眼球。”
即使心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梅婉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梅婉恳切道：“多谢大夫。”
哎，窦大夫长叹一声：“进去看看他吧，他一直在等你。”
梅婉点点头，调整好自己的笑容，强装轻松进去看秦无恙，三年前她重伤在这里，秦无恙那时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现在想来，那时已经可以寻到秦无恙喜欢她的蛛丝马迹，原来他喜欢了自己这么久。她走过去，秦无恙立刻堆上笑脸，反而先安慰她：“婉娘，不用担心，我没事！”
梅婉轻抚他受伤左眼附近：“大夫说，你的左眼以后都看不到了。”
秦无恙无所谓道：“还有右眼呢。别哭，婉娘，别哭……”
梅婉控制不住自己：“因为我，害得你失去了左眼，对不起。”
秦无恙坐起身，犹豫再三，他颤抖着抚上梅婉的脸，为她拭去眼泪：“还好是我，如果受伤的是婉娘，我会恨死自己。”
梅婉一怔，慢慢靠上秦无恙的肩，秦无恙立刻僵直着身体，不敢动，脸上红得能掐出水来。
梅婉闷闷地说：“谢谢你，其实，我也喜欢你。”
秦无恙大喜，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梅婉更紧地拥抱住他。半响，他试着将手搭在梅婉背上，轻声道：“婉娘，即使我只有一只眼睛，我也不会让你受苦的。”秦无恙半天没听到回答，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梅婉已经睡着了。疲惫了一天，到此刻，她不再犹豫，也不会再迷茫，如果秦无恙喜欢她，她会嫁给他，如他所愿，只为他一片真心。
刘家的覆灭只在一夜之间，本来就元气大伤，不过几天，满盘皆输。刘老爷坐在刘府前厅，看着上门追债的债主，悲从中来：“逆子，逆子啊！”刘夫人推打着刘显，哭喊：“你看看你，把家里害成什么样子，你就不能忍着吗？”
刘显斜着眼睛瞪着刘老爷，怨怼道：“都是你们，刘家的财富本来就是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是你们把我的东西拿走，现在我拿回来了，呵呵，我好舒服。”
刘显边笑边摇头晃脑，和傻了一样。刘夫人着急地拉着他，大声叫道：“显儿，显儿，你怎么样了，你别吓娘啊！老爷，老爷，你快看看。”
刘老爷呆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哭笑着：“自作孽啊，自作孽啊！”
刘家被封的当天，刘显跌入井中淹死了，刘夫人受不了丧子之痛，撞墙而死，没过多久，刘老爷病逝。一时显赫梅郡多年的刘家就此谢幕，齐家最后还是给了抚恤金给刘老爷的庶子刘戴，祸不及众。那些帮助刘显做事的打手和捕快都受到了牵连，发配至梅郡附近的石场做苦力，日晒雨淋。
出摊比想象中要难，第一天几人到梅郡的时候只是去视察了环境，原来想要在市场中占有一个摊位并不简单，梅婉她们经过指点只拿到一个街尾的摊位，旁边还连着茅厕，味道又大人流又少。
梅婉不死心的跟好些地段优良的商贩交涉，想租他们的摊子，一天的生意额她负责，就当给他们放假，梅婉做低小状拜托，小声的恳求。秦无恙看在眼里胸中郁结，心一抽抽的疼，跟过去更加恳切地请求，绘红带着来弟站在原地，心底不是滋味，梅婉这样拼命都是因为自己带来的麻烦。阿恒没心没肺的东摸摸西看看，全然不再状态，梅婉回头的时候看到堪堪抹掉眼泪的绘红道：“于你无关，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给你说一个故事。没落的皇族要摆摊，也得这样求。”
绘红呸了一声：“这是个故事吗？”
“简洁版呀。”
秦无恙附和道：“我觉得很好，我听懂了！”
绘红破涕为笑：“她说什么你都觉得好。”
来弟也插嘴道：“我也听懂了。”小模样看上去可认真了，大家都被来弟逗笑了，剩下的时间索性开心的逛街，走走看看。阿恒像个小孩子似的，和来弟一唱一和这里“啊”一声那里“呀”一下。绘红围着纱巾紧紧跟在来弟后面，秦无恙跟在梅婉身旁，犹豫再三道：“婉娘。”
梅婉随意的“嗯”了一声回复。
“我永远在这里，你可以不用那么累。”
梅婉望着秦无恙，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梅婉全然信任的话钻进秦无恙心里，将本来就躁动不安浓烈的情感激荡得更加炙热。此刻梅婉容颜清丽静立在他面前，嘴角衔着柔和的笑意，眸光莹然洒在秦无恙身上，秦无恙痴迷地看着梅婉，不知不觉伸手抚上她鬓边垂下的发丝，没有犹豫，没有思考，他凝望着梅婉，用尽他生命的力气，虔诚道：“婉娘，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梅婉陡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不知所措。来往的人群推搡着她，而秦无恙的手一直紧紧拽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在人潮中走失。梅婉眼底尽是慌乱，这样的局面她从未想过，她只当秦无恙是弟弟，也一直恪守这份关系，而如今……
秦无恙满是希冀的双眸一分分黯淡下来，可他握住梅婉的力量却丝毫不减，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市场上突然响起的喧闹打断了这份尴尬，梅婉猛地挣脱开秦无恙的手，假装在意地看向喧闹处，慌乱渐渐被冰冷代替，她死死盯着来者不善的刘显。
数月不见，刘显整个人身上盘绕着戾气，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跋扈，看上去阴沉癫狂，衣着凌乱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再没有梅婉第一次见他那种自信嚣张。
刘显见到梅婉诡异地笑了：“一个女人！姿色不错，你在床上是怎么勾引齐大少的，他竟然会为了你，不顾后果要铲除刘家，铲除我！”
秦无恙越上前来，挡住梅婉，戒备地注视刘显。
刘显冷笑着看了他两一眼，表情古怪，透着下流。绘红和来弟闻声赶过来，阿恒听到动静也赶过来，发现局势不对，一改往日她嬉皮笑脸的模样，表情严肃严阵以待站在梅婉前面，履行她的职责。
梅婉并不想理会刘显，低声道：“别管他，我们走。”拉着众人欲从另一个方向离开，谁知才跨出一步，前后左右迅速被一群打手围住，市场上的人纷纷逃离，好事的悄悄找了一个安全地伸着头偷看热闹。
秦无恙冷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刘显大喝：“不关你的事，识相的滚得远远的，我不难为你们，我只要中间的那个女人！”
“呸”阿恒啐了一口，“痴人说梦！”
刘显目光越过众人，泛着幽森寒意的双眼阴毒地盯着梅婉：“女人，你说过你豁得出命，拉我下黄泉。现在，我已经在地狱了，轮到我拉你了！”
秦无恙紧紧攥着拳头，护着身后的梅婉，和刘显争锋相对，毫不示弱：“你自己下地狱吧，你拉不了任何人！”
刘显突然大声嘶笑，笑得就快喘不过气一样，梅婉看到刘显这个样子，环顾了围起她们木偶一般的打手，不觉害怕惊慌。这个架势，是真的打算拼命了。
梅婉迅速看了绘红来弟一眼，小声嘱咐阿恒道：“若是等下动手了，你护着绘红和来弟先走，以最快的速度去报官。”
阿恒摇头道：“不行，我的职责是保护你，我不能丢下你。”
梅婉心中本就着急，被阿恒一呛，气从中来，正要再说，刘显已经下令动手，梅婉只得先应付如狼似虎的打手，打手们的目标是梅婉，都一窝蜂朝着梅婉的方向冲去，绘红带着来弟狼狈的躲闪，勉强能够躲得了。
梅婉打退一个打手，寻住一个空隙移动到阿恒身边：“快走，照我说的做。”
阿恒想也不想拒绝：“不！”
梅婉气她不顾大局，再三催促阿恒都不为所动，梅婉憋着怒火，全部撒在打手身上，秦无恙和阿恒身手也是不凡，一时局面形成一边倒，刘显眼看着梅婉占上风，突然指着躲在一旁的绘红和来弟：“抓她们，抓旁边的。”
梅婉心中一惊，急忙过去，一个闪失脚下被横插过来的一只脚一扫，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摔倒，前方一个打手眼疾手快拿起一根木棍直直朝着梅婉挥去，眼看着木棍直面而来躲不掉，梅婉闭上了眼睛。突如其来的一股冲力将梅婉撞向一边，梅婉猛地睁开眼，几滴血液落在她脸上。
“不！”她凄惨的大喊一声，怔怔看着秦无恙血肉模糊的左眼，顺着他的脸颊而下的一条又宽又红的血迹，触目惊心。秦无恙只快速吩咐她小心，马上起身又加入了战局，明明他的左眼已经睁不开了……
梅婉翻身跳起来，怒目而视刘显，眼底是波涛汹涌的恨意，无所顾忌，只想弑人的情绪掌控着梅婉，她忽略掉护住刘显的几个打手，朝他冲了过去。
待她把挡在前面的打手一个个打趴在地上，刘显不见了踪迹，阿恒大喊梅婉一声，兴奋得高喊：“都解决了，这些人怎么办。”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蠕动呻吟的打手，秦无恙跑过来紧张打量着梅婉，着急道：“婉娘，你没事吧？”
梅婉看着秦无恙被血染红的脸颊，眼泪簌簌而下，半响不能动弹。绘红抱着来弟过来，提醒道：“快，快去看大夫。”
梅婉骤然回神，抛给阿恒十两银子，吩咐道：“找人帮忙把人全绑起来，带回客栈！”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急忙拉着秦无恙赶到回春药炉，秦无恙受宠若惊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窦大夫咋见梅婉，头一痛，刚想脱口而出的讽刺在看到满脸血迹的秦无恙时被严肃取代：“你，跟我进来，你，在外等着，别到时候哭哭啼啼影响我。”
窦大夫带秦无恙进去内堂的一瞬间，梅婉颓然倒在地上，压抑着声音，小声啜泣，不要，一定不要有事。
绘红牵着来弟好不容易赶到，看着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梅婉，也忍不住掉下眼泪，宽慰道：“会没事的。”像是在安慰梅婉，更是安慰自己。来弟很害怕，却不哭不闹，紧紧依偎着绘红，十分乖巧，也让绘红灰暗的心情有了一丝慰藉。
窦大夫还没出来，一小队捕快冲进了回春药炉，大声道：“今天在市集聚众闹事的人，是谁？”
察觉出来者不善，梅婉抹掉眼泪，强打起精神道：“是民女。”
为首的捕快似是不信：“只有你？”梅婉站起来挺起胸膛道：“民女是当家，一切罪责由民女承担！”
捕快们哄笑成一团：“当家？哈哈……”
绘红刚想反驳，被梅婉一个眼神制止，她乖乖牵着来弟躲到一边。为首的捕快示意一眼，梅婉被套上枷锁：“带回去。”眼看着梅婉被抓走，绘红忍不住冲过来跪在地上：“官老爷，求求你，放……”
梅婉不等她说完，拉她起来简单叮嘱道：“告诉阿恒，她有办法救我，照顾好秦无恙和来弟，一定！”
绘红被捕快推开，眼睁睁看着梅婉被带走，她突然像被抽去全身力气，不知该如何是好。仿佛又回到了家破人亡的那天，她捂住头，全身剧烈震颤，来弟怯生生抱住她的腿，大声呼唤道：“姨娘，姨娘……”将她从虚幻和现实重叠间拉回来。她重重深呼吸，她又重拾了信心，恢复了冷静，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有朋友，她不可以消沉，她还要营救梅婉。
梅婉被带到牢房，牢房里散发着腐朽的霉味和骚臭味，让人作呕，梅婉不禁皱眉道：“不是要审理集市闹事一事吗，为何把民女带进牢房。”
捕快把她推进一间牢房，锁上门嘲弄一笑：“等着吧，什么时候排期排到你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出来。”
“等等，事情还未审理，我就是无罪的，凭什么将我关在牢房！”梅婉义愤填膺道。
捕快锁上门：“挺横？好吧，让你死个明白，谁让你得罪了刘家的少爷呢！”
梅婉尖锐道：“你们收了刘显的钱陷害我？”
捕快态度轻慢打断她：“怪只怪你得罪了刘少爷，好好待着吧！”
梅婉狠狠拍打着牢门，没有人再理她，本来她就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同牢房几个女囚见来了新人全部围了过来，阴影盖过梅婉全身，其中一人大力推了她一把，嚣张的喊了句：“新来的……”梅婉一个眼刀过去，找死！
梅婉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她深信齐瑞之会来救她，她唯一牵挂的是受伤的秦无恙，伤到眼睛，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梅婉叹一次气，对面抱在一起的几个鼻青脸肿的女囚就会全身一抖。梅婉没在牢里待多久，天色将黑时，狱卒恭恭敬敬地过来开门了，梅婉走出牢门的那一刻，身后几声悠长的叹息如释重负。
梅婉以为是齐瑞之，却没想到等在外面的是齐润之！几乎三年未见，梅婉还能一眼认出他，只因他和齐瑞之相似的容貌。
齐润之一眼看到她，瞬间眼睛亮起来，看上去欣喜若狂。梅婉反而呆愣着，除了惊讶没有其他的情绪，她问：“是你大哥让你来的吗？”
齐润之一顿：“与我大哥何干？路上恰巧碰到绘红姑娘，她向我说了你的事，我便来了。”
梅婉感激道：“真是太谢谢了。”
同时她有一丝失落，来的不是齐瑞之。
梅婉想到秦无恙急忙告辞：“我还有要紧的事，先走一步，大恩难言，下回一定登门道谢。”
齐润之有一些失望，只道：“好，我可等着你，你不许食言。来人，带梅姑娘离开。”之前抓她进牢房的捕快，小心的赔着笑，将腰身摆低：“这位姑娘，这边走。”梅婉警惕着，没有动，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打量齐润之。
“怎么了？”
梅婉看清了齐润之身上的官服，扑通跪在地上：“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齐润之赶忙扶她起来：“你放心，事情来龙去脉我大致都了解了，一定会查出真相，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本官，梅婉一走，衙门内一传十十传百，都明白这个女子和县官大人的关系不一般，那些收了刘显钱财的捕快，一个个都惴惴不安，头上像悬着把刀，随时都会落下。
“你……”才转出路口，梅婉定定看着等在那里的齐瑞之，“上车吧，送你……唔。”没有预兆的，梅婉冲过去一口咬在齐瑞之的肩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齐瑞之搂着她，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他眼中眸光一转，划过锋利的狠戾，“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多日来积累的委屈、思念、强撑的坚强，拼命的狠劲都在这一刻消散，化作眼泪尽情宣泄出来。齐瑞之就站在那里，轻抚她的背，任由她好好哭一场。
没有过多的话语，也没有多余的表示，两个人静静的在狭小的空间，感受着彼此，心里很安定。
不多会，马车已经行驶到药炉门外，梅婉下车回眸相望，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痴缠，脉脉含情，齐瑞之一个激灵，似是醒悟一般，急躁得放下车帘。每一次，都是齐瑞之主动拉开他们间的距离，梅婉心中有气，大力掀开车帘，气愤地看向齐瑞之，大声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在此之前她一定要问个清楚，明明白白的。
齐瑞之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眼神，淡淡道：“算是朋友吧。”
“是吗？”梅婉冷笑着。
“是！”齐瑞之语气中的坚定和他脸上的无奈相距甚远。
梅婉问道：“我不是侯家媳妇，从来都不是，你会娶我做你唯一的妻子吗？”
“不会！”两个字，态度坚决，不假思索。
一时间，两人沉默下来，空气中是厚重的哀伤。
“我要嫁人了！”梅婉突兀地说。
齐瑞之猛地一颤，旋即低头，状似无意道：“哦，是谁？”齐瑞之的冷静态度彻底激怒了梅婉，她赌气道：“到时请齐大少赏脸光临，齐大少就知道是谁了。”说完梅婉一愣，自嘲一笑，她在干什么，做这种幼稚的事情，这些只会自伤，是撼动不了齐瑞之的，她高看自己了。
齐瑞之又问了一遍：“是谁？”
“秦无恙。”
沉默半响，齐瑞之苦笑：“是个不错的人。”
梅婉心里凉得透彻，她曾经抱有希望，齐瑞之或许会给她一个承诺，会为了她而改变，然而……是她太天真了，这样也好，彻底断绝了她的念头。
“谢谢你对我的帮助，我由衷感谢，将铭记于心。”留下这句话，她绝然转身离开。
齐瑞之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马车内，他痛苦的闭着眼睛，他明白梅婉对他的期待，他喜出望外，可他不得不狠下心肠违背自己的意愿拒绝，只为避免未来更大的伤害，他宁肯现在心痛，也不愿将来后悔。调整好情绪，他低声吩咐道：“回府吧。”声音里透出疲惫、无可奈何。
窦大夫见梅婉回来，一改往常冷漠的语气，惋惜道：“他的左眼救不回了，我会尽力保住他的眼球。”
即使心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梅婉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梅婉恳切道：“多谢大夫。”
哎，窦大夫长叹一声：“进去看看他吧，他一直在等你。”
梅婉点点头，调整好自己的笑容，强装轻松进去看秦无恙，三年前她重伤在这里，秦无恙那时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现在想来，那时已经可以寻到秦无恙喜欢她的蛛丝马迹，原来他喜欢了自己这么久。她走过去，秦无恙立刻堆上笑脸，反而先安慰她：“婉娘，不用担心，我没事！”
梅婉轻抚他受伤左眼附近：“大夫说，你的左眼以后都看不到了。”
秦无恙无所谓道：“还有右眼呢。别哭，婉娘，别哭……”
梅婉控制不住自己：“因为我，害得你失去了左眼，对不起。”
秦无恙坐起身，犹豫再三，他颤抖着抚上梅婉的脸，为她拭去眼泪：“还好是我，如果受伤的是婉娘，我会恨死自己。”
梅婉一怔，慢慢靠上秦无恙的肩，秦无恙立刻僵直着身体，不敢动，脸上红得能掐出水来。
梅婉闷闷地说：“谢谢你，其实，我也喜欢你。”
秦无恙大喜，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梅婉更紧地拥抱住他。半响，他试着将手搭在梅婉背上，轻声道：“婉娘，即使我只有一只眼睛，我也不会让你受苦的。”秦无恙半天没听到回答，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梅婉已经睡着了。疲惫了一天，到此刻，她不再犹豫，也不会再迷茫，如果秦无恙喜欢她，她会嫁给他，如他所愿，只为他一片真心。
刘家的覆灭只在一夜之间，本来就元气大伤，不过几天，满盘皆输。刘老爷坐在刘府前厅，看着上门追债的债主，悲从中来：“逆子，逆子啊！”刘夫人推打着刘显，哭喊：“你看看你，把家里害成什么样子，你就不能忍着吗？”
刘显斜着眼睛瞪着刘老爷，怨怼道：“都是你们，刘家的财富本来就是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是你们把我的东西拿走，现在我拿回来了，呵呵，我好舒服。”
刘显边笑边摇头晃脑，和傻了一样。刘夫人着急地拉着他，大声叫道：“显儿，显儿，你怎么样了，你别吓娘啊！老爷，老爷，你快看看。”
刘老爷呆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哭笑着：“自作孽啊，自作孽啊！”
刘家被封的当天，刘显跌入井中淹死了，刘夫人受不了丧子之痛，撞墙而死，没过多久，刘老爷病逝。一时显赫梅郡多年的刘家就此谢幕，齐家最后还是给了抚恤金给刘老爷的庶子刘戴，祸不及众。那些帮助刘显做事的打手和捕快都受到了牵连，发配至梅郡附近的石场做苦力，日晒雨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