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相见欢 > 第27章 劫后

第27章 劫后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段岭点点头,快步追上了众少年。

    沿途果然没有人了,远离城北,声音亦渐渐地小了下去,不知战事如何,距离蔡家也近,蔡闫便道:“去我家里躲躲吧。”

    少年们既疲又饿,纷纷点头,进了蔡闫家。

    蔡闫想找点吃的,喊了几声仆役,无人来,家中东西乱七八糟的,显然是被卷走了,段岭到后院去看,见一名元兵死在墙角,背后还中了一箭,似乎是被射死后逃到此处的,尸体还未凉透。

    “有个死人。”段岭喝着水,淡定地说。

    “不管他。”蔡闫说,“都到前厅来。”

    赫连博把蔡家的厨房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好几天没生过火了,一片冰冷,只得从井里打点水喝,有人又去摘了点院里的树叶嚼着吃。

    “多喝点水。”段岭说,“喝水能饱,树皮抠点下来,也能充饥。”

    大家都被饿了很久,段岭又摸摸蔡闫的额头——还在发烧,各人便互相依着,赫连博打着呼噜,口水流下来,段岭拿了个枕头,躺在赫连博旁边,手里还按着剑睡着了。

    蔡闫则趴在桌上入睡,横七竖八,厅里睡了一地,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又响,众人已成惊弓之鸟,全部弹起来,段岭持剑,守到门后,朝外窥探,见是身穿巡防司的士兵,满脸血污地过来。

    “里头有人么?”士兵喊道。

    赫连博推开门出去,段岭却不现身,唯恐是逃兵来打劫的,幸亏那士兵说:“打完了,到巡防司外头的校场去,有吃的领。”

    众人都道谢天谢地,赫连博忙追上去问:“元、元、元人走、走……”

    士兵根本懒得理他,转身就走了,众少年爆发出一阵哄笑,各自穿着单衣短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如重获新生。

    段岭昨夜虽吃过一顿加餐,现在也已饿得眼前冒金星。奈何这么一大队人,又得穿过小半个上京城过去,还下过雨,沿途当真是劳顿不堪,及至抵达巡防司,已是黄昏时刻。

    巡防司外头躺了不少伤兵,痛得大声呻|吟,盔甲丢了满地。

    北门内的火已救熄了,上京犹如被洗掠过一番,段岭看得十分难过,转头寻找李渐鸿,在那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就像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指引着他的视线,令他一眼便看到了父亲。

    李渐鸿的盔甲上满是紫黑色的鲜血,站在巡防司门外与负伤的耶律大石说着话。

    段岭正要跑出去,李渐鸿却目不斜视,表情严峻,依旧面朝耶律大石,左手却以手指轻轻地朝段岭摇了摇。

    段岭会意,李渐鸿不想让耶律大石看到他,便转身进了人群,找到四处奔走的蔡闫。

    担架挨个抬到棚子里头,蔡闫着急地问:“我哥呢?”

    “蔡公子。”有人朝他说。

    那是个士兵,段岭跟着蔡闫过去,士兵递给蔡闫一块饼,说:“先吃着。”

    蔡闫接过,随手递给段岭,段岭揣进怀里,跟着蔡闫进了一个以白布搭起的大棚。棚里躺满了伤兵,蔡闫停下了脚步,士兵却依旧在往前走,走到棚子的尽头,那里只躺了一个人,被白布罩上了全身。

    蔡闫沉默地在尸体前跪了下来,拉开白布,布下现出蔡闻满是血污的、脏兮兮的脸。他的胸膛上透出半截箭杆,手里握着折断的另外半根羽箭。

    “他功夫不行,耶律大石提拔他,是看在我爹的份上。”蔡闫朝段岭说,“我求你爹教我剑法,原本也是想回去教他保命用。”

    说完这句,蔡闫昏昏沉沉,倒在段岭的怀里。

    段岭擦了下眼泪,怕蔡闫醒过来看到他哥的尸体又难过,便吃力地将他抱出去,外头的士兵纷纷紧张起来,过来探蔡闫额头——烧得滚烫。毕竟是家属,兄长还为国捐躯了,便吩咐随军大夫给蔡闫先看病。

    大夫给开了点退烧的药,段岭去借了个瓦罐,凑在士兵生火的灶上熬好,以芦管喂蔡闫喝下,又折腾了足足一宿,方有人过来,朝段岭说:“喂,你们到名堂里头去,辟雍馆的师父在那里等着。”

    巡防司士兵借了个板车,把段岭和蔡闫放上去。到得名堂内已是深夜,蔡闫稍好了些,却仍发着低烧,时不时地梦呓几句。在校场外走散的赫连博也找过来了,还有不少辟雍馆的少年们,元军进城时,逃得慢的死了好几个,幸而大家及早疏散,唐祭事也还活着。

    段岭见过夫子,夫子带着一群名堂内的孩童,正在讲故事。

    “后来呢,管仲就射了公子白一箭。”夫子朝孩童们说,“公子白大叫一声,倒在车里。”

    段岭跪坐在孩童们队伍的末尾,抬眼时看见夫子侧旁一盏灯,照着书阁内挂着的那幅《千里江山图》,不禁想起与拔都分别的那天,生生死死,犹如一场浮生大梦。

    翌日,蔡闫终于醒了,段岭却累得睡着了。

    “喂。”蔡闫说,“吃东西了。”

    元军离去的第三日,上京终于渐渐恢复秩序,先生们派发食物,口粮更是少得可怜,一名唤呼延那的同窗快步上来,说:“祭事来了,着大家下楼去。”

    段岭扶着蔡闫下楼,祭事在名堂中另开了个厅。

    “点名。”唐祭事说,“过一个,出去一个,出去的在门厅里头等,萧荣……”

    被叫到的学生上前说“在”,唐祭事便在名册上画了一划。

    “……在吗?”唐祭事叫到名字,无人应答,有人说:“不在了。”

    “最后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唐祭事又问。

    “被元军射死的。”那人答道。

    “嗯,死了。”唐祭事在名簿上画了个圈,静了很久很久,又接着开始点名。

    “赫连博。”唐祭事又说。

    “在。”赫连博上前一步,唐祭事点点头,指指外头,说:“你母亲来接了,这就去吧,何时复学,等候通告。”

    赫连博看了眼段岭,眼里带着询问神色,段岭便摆摆手,知道李渐鸿会来的。

    “蔡闫。”唐祭事又问,“在不在?”

    蔡闫没有回答,段岭便说:“他在。”

    唐祭事注意到蔡闫,说:“去花园里等候,稍后家人会来接。”

    “没有家人了。”蔡闫答道,“我哥死了。”

    唐祭事说:“那就自己先回去吧,等通告复学。”

    蔡闫转身走了出去,段岭要跟在后头,唐祭事却认出来了,说:“段岭?”

    “哎。”段岭说。

    唐祭事便说:“一起去吧,送蔡闫回去。”

    段岭点头,跟着蔡闫迈出厅堂,一同坐在初晨的日光中等着,这个地方他等了很多次,那时他望穿秋水地等着郎俊侠,蔡闻骑着高头大马,在门外朝他们吹口哨。那时拔都还没有走,也总是等不到人来接,人群散尽后,他会晃悠晃悠,回去抱着被褥,到书阁里去睡觉。

    巷外熙熙攘攘,辟雍馆与名堂两院的家长都来接自己的孩子了,一下全挤在门口,脸上全脏兮兮的,衣衫凌乱,还有的带着血迹。

    “娘啊——”

    “你爹走了……”

    哭声不绝于耳,还有人在大喊让开让开,匆匆忙忙地朝门房扔出木牌,带了自家孩子便走。

    蔡闫倚在柱子前,睡着了。

    “蔡闫?”段岭本想说你来我家吧,蔡闫却答道:“你走吧,让我睡一会儿。”

    段岭只得脱下外袍,盖在蔡闫身上。

    李渐鸿来了,他依旧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戴着顶斗笠,站在栅栏外头,沐浴着晨曦朝段岭笑。

    段岭轻手轻脚地起身,跑到栅栏前去,问:“你忙完啦?”

    李渐鸿朝他说:“怎么也不穿袍子,病了怎么办?这就走吧。”

    段岭说:“没牌子,得找祭事先签个押。”

    李渐鸿说:“我来领我儿子还得给别人签押?这是什么道理,等我进来。”

    说着李渐鸿就要翻墙,却被段岭阻止住。

    “嘘。”段岭回头看蔡闫,转头正要开口,李渐鸿却抬手示意明白了,招招手,示意一起走再说。

    段岭便回去找祭事写了张条子,摇了摇蔡闫,蔡闫睁开眼,眼里只是无神,仿佛不认识般地看着段岭,段岭试了下蔡闫额头,还发着低烧。

    “去我那儿。”段岭说,“走吧。”

    “什么?”蔡闫轻轻地问。

    段岭看了蔡闫就难过,却不知该说什么,李渐鸿已不知何时进了来,低头看着蔡闫,蔡闫便又闭上了双眼。段岭只得把半死不活的蔡闫胳膊抱起来,李渐鸿躬身,把蔡闫抱了起来,与段岭回家去。

    当夜,家里多了不少吃的,段岭把蔡闫安顿好,便去打水给李渐鸿洗头洗澡,李渐鸿一身裸着,坐在井栏前的一张小板凳上,月光照在他的肌肤上,犹如一只刚猎食回窝的豹子。

    段岭给他搓背,搓胸膛,血腥味散发开来,李渐鸿又将被血染得发紫的手掌放进水桶里洗。

    “爹。”段岭提起桶,朝李渐鸿头上浇下。

    “嗳,我儿。”李渐鸿说,“人总有些事,哪怕刀山火海,明知必死,也要去做,你不要替他难过。”

    段岭“嗯”了声。

    他跪在李渐鸿身后,侧过身抱着他的腰,侧头靠在他的背脊上,叹了口气。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这夜睡觉时,李渐鸿拉起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段岭出神地看着帐子顶上,说:“如果天下人不要再打仗就好了。”

    “这话你四叔也常常说。”李渐鸿说,“每当我得胜归来,总会想起他的这句话。”

    段岭翻了个身,靠在李渐鸿的手臂旁,闭上双眼入睡。

    翌日,蔡闫又醒了,烧也退了,身体却很虚,他想下床,听见院子里段岭与李渐鸿的对话。

    “这么跳的。”李渐鸿说,“从花盆先上篱笆,再上墙,来。”

    李渐鸿教段岭跳墙,总是轻轻松松地一跃就上去了,段岭却每次都扑在墙上。李渐鸿便笑话段岭,段岭说:“跳不上去!我又不是你!”

    段岭已到变声的时候,嗓子沙沙的,像只鸭子,李渐鸿一本正经地学着段岭说话:“我跳不上去!爹!拉我一把!”

    段岭又怒又觉得好笑,拿李渐鸿没办法,李渐鸿便托着他的肋下,让他省点力,蔡闫下床来,李渐鸿便听见了。

    “好点了?”李渐鸿问。

    蔡闫点点头,李渐鸿便示意段岭过去照顾蔡闫,三人在桌前开了早饭,蔡闫全程没有说话,末了放下筷子,说:“叨扰了,多谢照顾,我走了。”

    段岭说:“要不……”

    李渐鸿却打断道:“回去了?”

    蔡闫点头,说:“收敛我哥,家里头没人不行,还得回去看看。”

    李渐鸿点点头,眼神示意段岭,段岭想起早上父亲的吩咐,说:“那……你照顾好自己,过几天我来看你。”

    蔡闫说:“谢了。”

    蔡闫一躬到地,段岭忙起身回礼,蔡闫便快步穿过回廊,径自回家,出门时还不忘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