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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仇人·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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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三日清晨,修碑师父李忠向沐夜辞别,大约晌午的时候,沐夜在墓园祭墓,梅仁跑来唤她,沐府一行人已经到山下了。

    沐夜回屋,换上师父给她买的新衣。她特地重新梳了头发,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碧簪,那是娘亲留给她的。她梳了个飞云髻,只别了那一支碧玉簪。

    镜中人,细眉如柳,深眸似水,清丽胜仙。沐夜从不画眉,不上脂粉,她的面上有一种天然而去雕饰的自然之美,尤在眉间唇畔的气韵,淡泊一切的冰冷,却又衬出她不食人间烟火的超凡。

    她理了理垂下的额发。这发,只是为了承恩而梳,只是为了让他见到最好的自己。

    往年沐家来人祭祖,一行至多二三十人,至少十人。而这一趟,浩浩荡荡来了一百一十人。

    沐夜和院子里的八个下人在卞园正门外侯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见打着沐府旗子的马队行来。

    沐府是西皇朝绝无仅有的世袭军人,后人一出生都是带着封号的,祖上的英烈也都是战死沙场。沐家军有自己的旗号,红底黄字的‘沐’。从山上远远的向下看去,就是那一个‘沐’字,最为扎眼。

    四个持军旗的高头白马停到了门前,沐夜为首的九人纷纷跪迎。

    “下马!”只听一声长呼,众人纷纷从马上下来。

    沐夜一直低着头,直到听到一个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在她脸前响起:“起来吧。”

    沐夜起身,脸前正是那沐家的当家,她名义上的爹,沐麟。

    一袭红色的盔甲,长剑在手,浓浓的眉毛下是一双鹰目,他的鬓角旁几缕白发额外显眼。

    沐麟靠着拥护大皇子临朝走到了皇朝武将的最高点,可是,老天厚他,却也是公平的,他今年五十七岁,他老了。

    沐夜起身后,退到了一旁,沐麟的目光再沐夜的发间的碧玉簪子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一掀长袍,起步入园。

    沐夜躬身侯在那里,跟在沐麟身后的是两排六个近身兵,他们进园不久,门口又陆续驶来四辆马车。

    第一辆马车上走下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约五十岁的年纪,慈眉善目,手中还捻着一串佛珠。在她身后下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二十岁左右的模样,那女子打眼看上去像极了她身前的那位老妇人,腰间挂着一柄镶玉的长剑。

    “娘,小心点。”年轻女子扶着老夫人走来。

    那时的沐夜早已躲到了一排侍女的身后,她衣服的颜色也与婢女们的差不多,出了身高比她们高了一些,如果不细看,实在不显眼。可当那老妇人走到沐夜身边的时候,老夫人脚下一停,侧头对着沐夜笑了笑,一脸的和蔼。

    “你是小五吧?”

    沐夜避不开了,只道:“贱女沐夜。”

    老夫人点点头,转了颗手中的珠子,一老一少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院子,那个年轻的女子回过头,远远看了沐夜一眼,眼中尽是讥讽还夹着几丝厌恨。

    老的,是沐家的大夫人——萧氏,年轻的,是沐家的大小姐,沐茵茵,从小便订了亲,只是迟迟未过门。

    看见了熟悉的人,往昔的一幕幕似是重回眼前,沐夜的脸垂的更低,十指紧握,像是要嵌进肉里。

    第二辆马车和第三辆马车同时到,二夫人和二小姐先下了车,并排在她们马车一旁的还有一个骑马的男子,那男子一下马便走到了二小姐身旁,搀着她的胳膊,说道:“夫人慢些,小心腹中的孩子。”

    二夫人一副得意的嘴脸,一同扶着女儿的另只胳膊,满意的对女婿说道:“贤婿如今也是正四品京城副校,还是如此疼我儿,我儿真是……好福啊——!”

    沐夜远远就听到了二夫人的那道高呼,却连抬眼都未抬。二房三房斗了七年了,到了女儿这一辈上,还在斗。不用看也知,她那一嗓子,尽是喊给身后三夫人那辆车的。

    二小姐怀了五个月的身孕,所以走的不快,眼见他三人快走到大门时,沐夜悄悄向侍女的身后站了站,垂下头,只怕被这个长舌的夫人认出,惹得耳根不清净。

    二夫人金氏也是武将世家出身,他的女儿名唤沐雯雯,是四个女儿里最早出嫁的。二女婿名叫金元明,是金氏的近亲,辈分上沐雯雯原是要唤他一声表哥的。

    不待多时,三夫人下车了,她和三小姐皆是满面怒气。三小姐一手紧握着腰间的佩剑,贝齿紧咬,三夫人一把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又要使性子,这就忘了你爹十几天前罚你跪佛堂的事了?再说,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她,他们简直……”三小姐手里剑被攥的又晃又颤。“贱人,抢我夫婿不算,还,还这般嚣张,简直不知脸为何物!”

    三夫人惊慌地想去按住她的嘴,一面道:“快别说,快别说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们二人已走到正门前了,三夫人心细眼尖,一眼就瞧出站在那一群侍女中的沐夜气质非凡,看不清她的脸却也在心中猜疑,正要上前证实,耳旁响起了女儿的怒言:

    “都是你这软性子害的,抓不住自己的夫君,连女婿也保不住,深闺里的大小姐和那武将出身的就是不一样,我还不如认那二夫人做娘呢!”

    三夫人听这话,面上一白,哪还有心管那沐夜,厉目看着女儿:“府里其他夫人什么出身,你娘我什么出身?能走到这一步,不忍?我早死了,更没有你。”

    “哼……”三小姐扭头迈进了院子。

    三夫人快步跟了上去。

    三夫人于氏确实是沐府里出身最低的一个夫人,她祖上一个做官的也没有,父亲是个连考多年未中的秀才,后入赘到个文官府里。三小姐叫沐萃萃。

    第四辆马车到了。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子,红衫长裙,皓月髻,短刀在腰。

    只有这么一位四小姐,四夫人,没有了。

    沐夜想起来,多年前师父说过那么一句:沐府里少了一个,那个最弱的。

    窝里斗了这多么年,都是成了精的,却还是有个强弱。沐夜知道,她们早晚要死,不管自己动不动手,只是,有个早晚。

    四小姐沐盼盼是沐府四个姑娘里,最漂亮的一个,可若是和沐夜比起来,只怕明月比珠,相形见绌。

    而漂亮的人对漂亮的人会格外敏感,当沐盼盼走到沐夜身旁时,只余光便暼到了她。沐盼盼驻足而立,凤眼一细,看着沐夜,说道:“是沐夜吗?”

    沐夜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沐盼盼眼中瞬时一黯,心中一震。她心知,脸前的沐夜已再不是七年前那个一脸泪痕跪在她脚下殷殷恳求的小丫头了,如今的沐夜,淡眸似水却深不见底,绝美的容颜下丝毫看不出一点情绪。

    沐盼盼手中一紧,稳下心,泛白的唇角微抿。“如今我同你一样落魄了……”话中带着淡淡的哀伤,和悔意。

    沐夜一怔,这与她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四小姐完全不一样啊。

    她说‘一样’?什么一样?一样没有娘吗?

    不,她们从来不一样。

    她们沐家有的东西,沐夜从来没享受过,什么荣华什么富贵,什么相亲一家人;同样,沐夜有的东西,他们也没有,比如,良心。

    如今想想,那都是从前了,良心什么的,七年前,她的也一并被狼吞了。

    沐夜没想过要去搭沐盼盼的话,她余光瞧见了最后的一顶轿子落到了正门外,心猛地一下揪了起来,错过脸前挡住她视线的沐盼盼的身子,双眼直直的凝着那红棚顶子的大轿子。

    沐盼盼见她不理自己,面上虽挂不住,却忍下了怒意,向院子内走去。

    那是的沐夜一心只在大门外的那顶红轿子上了,没有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沐盼盼转身凝了沐夜许久,那眼中的杀意,点点变浓。

    这顶红轿不同于其他,围在那里的侍女有六七个之多,一个侍女撩起了轿帘,只一眼,沐夜的眼便红了。

    十五六岁的男子,眉眼含笑,凝着沐夜。他一身淡黄的长衫,对襟刻着红丝的蝴蝶花,雅致的玉颜上雕刻着精细的五官,水色的眸子里泛着粼粼波光,似是能看透一切,精致又高挺的鼻子,一头乌黑的发丝高耸一发髻,垂发及肩。便是站在他身旁的一群小侍女,莫不是面带桃花,颊似粉。

    他一步步向着沐夜走来,他走了七步,那样的漫长,就像沐夜为了这一天,等了整整七年。

    沐夜没有哭,只强忍着眼中的疼,咬着下唇,勉强说出几字:

    “承恩吗?”即便她心中早已万分的肯定。

    男子点点头,他不似沐夜的坚强,红了七步而来的眸子,这一刻,终于湿润了。

    他拉起沐夜的手,紧紧的握着,怕自己流泪的样子被她看去,垂下头,用力的点头道:

    “是我,是承恩。姐,我来了。”

    沐夜皙白的脸上,霁然一笑,那笑,虽是浅淡的如水在宣纸上勾过一般,可它还是鲜艳又靓丽的绽放在了沐夜的脸上。

    承恩,沐承恩,沐家的独子,同时,他也是沐夜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了。于沐夜来说,他是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沐夜用力握着他的手,点点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像娘,比我梦里……还要高一些。”

    承恩十五岁,已经同沐夜一般高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抬起头来,看着沐夜,笑着说道:“姐姐你同我想象中一样美,像仙女一样。”

    沐夜不语,侧目看了眼,后面的人马陆续到了,大都是沐家本家之外的旁系,还有二夫人女婿家的人。

    沐夜怕落下话柄,收回手,对承恩说道:“你先进去,我迎完宾客就要禁在后院了,若是得空,来了我院子再说。”

    沐承恩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确也听话的进了院子,只是每三步便回头看她一眼,那眼,却还是红的。

    沐夜怎会了解承恩的心思,承恩猜到姐姐随了母亲的样貌,定是倾国倾城之姿,只是,他没有想到她会那样的瘦。刚才他握住姐姐的手,那冰凉与纤细带给他的触痛,如同这些年每每想到自己的姐姐被一人放逐在墓园,正是悲愤难平,痛彻心扉。

    沐夜得隙又瞧了承恩的背影一眼,只见他身子虽弱了些,面色还是好的。

    沐夜见过承恩之后,像是一缕春风拂尽了心底的阴霾,她垂首侯在门外,那之后一串串的人群走进卞园的大门,所有的人和话像是远处的浮云,一丝一抹都进不到沐夜的世界了。

    …… ……

    连日的奔波,沐府上下都累了,晌午饭一过,众人都歇下了。有些年轻的精力足些,便在前院里赏花喝茶,或是切磋比划,当中也有不懂规矩误打误撞进了后院的。只是沐夜躲得好,紧锁着旧屋的大门,门上贴着“尸房”二字,屋子外深红的枝叶包的又严又密,直到天黑,也没人敢上来敲门。

    晚饭是从前院送过来的,糖醋鱼、小炒肉、红烧丸子、珍萃汤,沐夜瞧瞧她被摆满了珍馐的桌子,心知这都是沾了承恩的光。

    沐夜提起筷子,脸前是一碗盛的尖尖的米饭,那碗饭叫她想起小时候娘亲从狗嘴下抢出的馊饭,她为那饭吐过,也为它挨过打,长大以后沐夜只吃馒头再也没碰过饭。

    它将米饭推到一旁,静默地吃着菜。

    沐夜抬头看了看门后那张床榻一样,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躺在上面的人,如今已不在。

    “你这嘴刁的,没有这口服了……”

    屋子里还是静静的,沐夜低下头,继续吃她的。

    夜里风起,沐夜不知承恩何时会来,于是一直侯在后院的门外。

    承恩来的时候,身后只跟了一个侍女,那侍女竟还是沐夜叫得出名字的。是早先来了前院并几次想与她搭话的梅仁。

    承恩身上披了个深黑色的大袍子,黑夜中只瞧见他那颗小小的脑袋和白皙的面容。

    沐夜走上前迎他,握住他的手,只道:“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