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明华长公主 > 第18章 惊雷

第18章 惊雷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阿蘅过了一段心情颇为轻松的日子,每日里上午和伴读闺秀们一同上上课,下午或是歇息,或是带着李星望出宫散散心,恰是清朗明丽、万物生发的春天,令人心情愉快。

    然而轻松的日子没过几天,宫里忽然气氛又紧张起来,宫内外严查进出,宫人被轮番找去问话,虽然阿蘅这边没什么大响动,依然从下人的态度和言论里感觉到了不同,阿蘅问了问梅妆她们,她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据说是将宫里所有的木澡桶换了。阿蘅身为长公主,自有浴殿,从来没用过那东西,也因此并不太在意,不过看宫里盘查严,她懒得自找麻烦,也颇有一段时间没出宫。

    然而这日琴课,顾微却悄悄的找了她。

    顾微眉目清婉,青衫碧裙,和顾旷有着相近的气韵,教师授课的时候,她捏了捏阿蘅的手,使了个眼色。

    阿蘅便借着如厕的名义和她出了去,找了个桃树下立着说话。顾微低声道:“三哥叫我和您说,定北侯被关进大理寺了,希望您能从中转圜一下……若是能说动太后说情……”一边又小心翼翼看了看阿蘅的脸色,有些颤抖道:“哥哥也是没办法……听说是皇上亲自下的令……哥哥也说知道您不一定帮得上忙,只是……只是最后一丝希望,他外头已经托了不少人都说没办法……”

    春风里桃花乱飞,柳絮飘扬,阿蘅垂下眼睫毛,沉默了一会儿道:“是什么罪名,进大理寺几天了?”

    顾微低声道:“也不太清楚,似乎是意图谋害皇家子嗣的罪名,如今还在审,听说是皇上亲审,已进去五天了,据说情况很不好,不让任何人探视,好像连定北侯府都抄检过了……”

    阿蘅一直沉默,沉默得顾微忍不住抬头去看她,却看到她面无表情,清凌凌的一双眉眼,眼神却深如幽潭,她有些看不懂这神色,三哥叫她传话的时候她心里很忐忑,后宫不得干政,长公主虽然是皇帝的亲妹子,在这朝中大臣获罪的大事上能说上什么话?但是三哥一再哀求,她还是传话了,却拿不准公主会不会翻脸斥责。

    阿蘅终于回过神来,低声道:“回去和你三哥说,崔家没这么容易倒的,叫他放心吧。”

    顾微愣了愣,阿蘅却早已转回了课堂。

    授课的是琴艺上极负盛名的柳大家,讲完后还让她们一人弹了一曲,阿蘅不疾不徐地弹了一曲《流水》,顾微心中有事,听到她这样依然从容淡定的琴声,想起三哥那着急的样子,心里忽然起了一丝不满来。轮到自己操琴时,心神不宁,错漏甚多,被柳大家责了几句,出宫回家时,见到顾旷急不可耐地来接着她等消息,更是替哥哥觉得不值,只将阿蘅说的话原样说了,顾旷有些呆呆,顾微只道:“哥哥,我看公主一句准话都没有,只是泛泛的安慰,依我说还是别指望太后这头了,我在宫里也听说太后一向不管事的。”

    顾旷愁眉不展,自回了院里百般筹谋。

    夜深了,御书房里独孤晟翻了翻大理寺呈上来的折子,直接摔到一边,沈椒园侍立一旁,独孤晟气不过道:“仍是不肯认,皇宫当时全是皇后一手遮天,所有浴桶都是经过了六局进来的,不是他崔家做的手脚是哪个?居然狠毒如此!所有后妃侍寝前必要沐浴,这长年累月在浴桶木板中浸药,六宫无一宫妃有孕,好不容易贵妃怀上一个,没坐稳就没了,这般大的手笔,这般狠辣的用心,除了崔华辰还有哪个有此手段!”

    沈椒园默然半晌道:“没有证据,崔华辰不认,大理寺也不敢上刑……其实就算上了估计也没用……”皇上自己亲审都问不出来,能指望大理寺什么。

    独孤晟一拍桌子道:“把六局当时的管事女官一个一个拉去上刑!总有招的!”

    沈椒园叹了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崔华辰此人一世枭雄,两兄妹都傲气得紧,不像是做得出这般狠毒的事情的人,然而如今皇上已心中认定了是崔华辰,再透点意思到大理寺,自有上体天子意思的官员诱供,那些个内侍宫女,为了活命自然是随意攀咬,胡乱认供,崔华辰这次在劫难逃……

    他想了想到底道:“穆离书将军那日说的话也有道理,崔皇后身体当时病重如此,后宫无论哪个妃子生下孩子,她都是嫡母,陛下又说崔家有私兵,既有后路,不像会做出这般绝皇上子嗣的没有退路的事情。”

    独孤晟站了起来走了两步,皱了眉头道:“崔家行军布阵、出谋划策,都是出乎意料、剑走偏锋的,朕……拿不准,但是崔家一定有阴谋,且不提此事崔家嫌疑最大,便是没有,朕也不能养痈成患了,不若借此机会除了崔华辰。”

    沈椒园低了头不再说话。

    外头御前总管吉祥却低声回禀道:“皇上,良妃娘娘求见。”

    独孤晟有些意外道:“就说朕还有折子要批,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吉祥迟疑了一会儿道:“良妃娘娘说,是皇后娘娘从前留下的东西要转交给皇上。”

    独孤晟与沈椒园对视了一眼,沉声道:“宣。”一边对沈椒园道:“你到屏风后头去听着。”

    沈椒园躬身后几步果然闪入了御书房后的屏风内。

    良妃姓冯,闺名螺娘,户部侍郎的嫡女,也是独孤晟初登基便封的妃嫔,为人一向低调平和,宽厚平和,并不喜争宠,不爱出风头,无论是从前崔皇后在的时候还是后来,都是在宫里默默不言的人,独孤晟对她的印象十分淡薄,从前和崔皇后也并不怎么亲近,如何会有崔皇后的东西?偏偏又是在崔华辰入狱如今这个节骨眼上。

    独孤晟满心疑惑,外头已引了良妃进来,年约二十多岁,头上挽着朝天髻,鬓边簪着普通的珠环金饰,衣着也甚是素淡,进来便一板一眼的行礼,着实没什么风姿,看上去仍是一副老实样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他沉声道:“良妃起来吧,何事深夜来见?”

    良妃起了身,微微抬了头,果然双手奉上一封信道:“去年皇后娘娘弥留时,曾留了一封信在臣妾这里,言明若有一日定北侯获罪,便转交皇上。”

    吉祥接了那信过来,递给独孤晟,独孤晟捏了捏那信封,感觉到里头似有硬物,心中一动,对良妃道:“皇后娘娘还有什么话说么?”

    良妃低声道:“并无余言,只叫臣妾转交。”

    独孤晟拿着那信,凝视良妃许久,良妃在那般威严锐利的目光下,仍然只是淡然立着,并不紧张,只拜了拜道:“臣妾告退了?”

    独孤晟点了点头道:“下去吧。”看着良妃转身出去后,信手拆开,里头滑落一枚朱雀绕日玉佩,通透明泽,上头刻着一个“晟”字,他手微微抖了起来,几乎拿不住那信纸,再打开,岩苔笺上墨迹淋漓,无抬头无落款,熟悉的字迹铁钩银划,力透纸背:

    “曾拟把臂同游,何意负盟此日,景明昔日以此佩许以爵,唯愿换崔家满门性命。”

    他浑身发起抖来,觉得自己冰凉的胸膛里的那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碾压,忽然又酸又疼,沈椒园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到他面色大变,不知何故,唯有低声道:“皇上?”

    独孤晟用力捏着那纸书信,眼睛发红,半晌嘶声道:“摆驾……大理寺!”

    沈椒园带着几个侍卫随着驾辇匆匆而走,宫门一重一重的打开。阿蘅站在一处宫墙上,屋檐兽首阴影深重,掩盖住了她纤细的身影。她默默地看着良妃进去,出来,然后帝辇微服深夜出宫……想必……是去大理寺了吧,她嘴角微微勾了勾,良妃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重托,独孤晟,你当年许我的,如今还了,咱们……这便两清了……

    春夜风仍有些凉意,大理寺少丞抖抖索索地领着独孤晟、沈椒园走过长而折的甬道,直接进了一间牢房前,低声道:“就在这里。”一边命人开了锁。

    牢房内还算洁净,桌上孤灯一点如豆,崔华辰素衣葛袍,端坐在轮椅上,手足上戴了镣铐,面色有些苍白疲惫,看到独孤晟来,只是淡淡扫了眼,孤若远山寒雪,旁边早有官员喝道:“还不见驾!”

    崔华辰似笑非笑:“臣崔华辰见过皇上。”

    独孤晟也不理论,挥手让其他官员退下,只留下沈椒园,然后将那信扔在桌上,冷笑道:“崔家兄妹好智谋,好算计!一纸挟恩以报的故人书信,在死后还能呈到朕前!”

    崔华辰看了眼那书信,不过一眼已看清楚上头所书,冰雪一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讶然,独孤晟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知他也不知崔皇后的布置,顺口讥道:“人都死了,还要利用到如此地步,果然算无遗策?你们没有心肝么?朕真想挖出你的心肝看看是什么做的!”

    崔华辰淡淡道:“皇上将莫须有之罪加于崔家身上,往死去的皇后娘娘身上泼脏水,又是什么君子行为了?”

    独孤晟:“神不知鬼不觉在浴桶上做出这般大手笔的布置,除了当时掌着六宫的皇后,朕想不出还能有谁做得到!这且不论,只说这书信,你们是怎么哄华澜写下这些的?你们就有那么大的自信朕会看他的信的面子上,饶过杀死他的凶手?”

    崔华辰脸上终于微微显露了一丝困惑:“华澜?什么凶手?”

    独孤晟看他神容冷淡,怒气更生:“他为崔家建功立业东征西战!最后却连祖坟都没有入!你们的宗谱上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写上!你猜我要怎么做,崔华辰?我会杀了你,然后把定北侯的爵位袭在他身上,给他过继个子嗣,让他有后人供着香火,而你崔家嫡系,将断子绝孙,从此再无香火!”

    崔华辰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出现了一丝茫然之色:“你是在说谁……崔华澜?”

    独孤晟看着崔华辰脸上茫然的表情,怒火熊熊燃烧,他冲上前直接揪住了崔华辰的衣襟:“你忘了他?你杀了他!燕子矶那一战他受了重伤,他的副将说你去探望他后便说伤重不治去世了!再没人看到过他,连尸体葬在何处都无人知晓!他怎么会死!他吃了我给他的大还丹,绝无可能会死!因为他碍着了你的地位是不是!他手下亲信数日内离奇失踪,不是打仗失踪了就是死了,李星望连夜投了我这里。你们崔家一直想要这天下!你怕他联合我扳倒你是不是?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还是废了双腿,输给了朕!输了这天下!”

    崔华辰看他怒气汹涌,脸上含讥带诮:“李星望是这么对你说的是么,所以,你登基后一力打压崔家,甚至冷落皇后,是为了崔华澜报仇?”

    独孤晟脸上涌上了痛楚的笑容:“不错,你们一力打压的私生子,朕偏偏要让他成为你们崔家的家主,等你死去,他就会上了你们的族谱,成为你们定北候这一支的家主……他到底葬在哪里,朕要厚葬他。”

    崔华辰似乎想起了什么事,脸上带了凛然寒意,冷冷问道:“那么皇后的死,是你的报复?”

    独孤晟面上涌起了怒气:“你把朕当成什么人?皇后不是一直用的你们崔家的医生柳焕么!她怎么死的你们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朕也很想知道,皇后年纪轻轻,是怎么积劳成疾死的?”

    崔华辰脸上恢复了平静:“与你无关么?”声音里带了一丝嘲讽。

    独孤晟想起最后一次看到崔皇后的时候,脸上一丝脂粉都无,那与华澜相似的脸上苍白之极,唇色苍白,双眼似乎看到遥远的地方,人却是在微笑着,战乱年代聚少离多,却到底有一分患难与共的情分在,登基后他从未和她同床,到底对她是有些心虚的。

    独孤晟胸中的怒气忽然散了些,将崔华辰的衣襟松了手,背着手站了起来。

    崔华辰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独孤晟转过脸看他,崔华辰脸上依然有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其实我也很奇怪,皇后娘娘与你同床共枕这么多年,难道……你没发现皇后娘娘和崔华澜很相似么?”

    独孤晟冷哼了一声:“既然是兄妹,自然是有些相像了。”

    崔华辰道:“这几年,我一直以为你心里有数,只是没往外说,皇后娘娘自入宫后,也再也没有见过我,更没有只言片语给我,我一直以为,你和皇后娘娘感情很是不错,还专门等到皇后娘娘逝世了,才来找崔家的麻烦。”

    独孤晟呆了呆,崔华辰继续道:“现在看来,只怕皇后娘娘一直受着冷落吧……但凡有过恩宠,或是略近身,怎么会一点都没发现?”

    独孤晟问:“发现什么?”

    崔华辰没有理会,脸上掠过了一丝哀伤,淡淡道:“皇后娘娘是死于旧伤复发,如今想来,应该还是心如死灰吧,背负在她身上的东西,委实多了些。”

    独孤晟敏感问道:“旧伤?”

    崔华辰有些嘲讽的笑着:“大还丹也不过是暂时续命,其实那样重的伤,到底是留下了后患,原本就是寿命不永的,便是散掉所有功力,好好的调养着,也活不过五十岁,更何况是心有死志……我也料不到她病发这么快,我总以为她得偿所愿,和你在一起,总该幸福安乐,能多活个十数年,也算不枉辛苦一场。”

    独孤晟转过头:“你说什么大还丹?”

    崔华辰淡淡道:“我父亲委实只有我和娘娘两个孩子,再无别人。皇后娘娘闺名是崔华仪,乳名却是兰儿,兰花的兰。”

    仿佛一声惊雷从天上劈下,独孤晟艰难道:“你说什么?”

    崔华辰依然一副平静的样子,娓娓道:“娘娘自幼就喜欢扮成男子出外行走,对外只说是崔家的二少爷,时间长了以讹传讹,别人也只说是崔将军的私生庶子,为了不玷污娘娘的闺誉,我们也没有否认,后来天下大乱,你是知道的,她领兵上很有一手,武艺也颇拿得出手,我爹也便将她当一名得力干将用着……因怕事情外露,对下边将士都只说是崔家二郎,因军中大部分时间都穿着盔甲,她领军作战,父亲和我再加以遮掩,消息还算掩得好。”

    独孤晟忽然大吼起来:“你胡说!你明明一向和他不和!他那么怕你!皇后却和你感情甚笃!”

    崔华辰淡淡道:“你若有个幼妹,自然也不喜她出去抛头露面,和将士们同卧同起,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忙碌,长兄如父,兰儿本就是我一手带大的,她怕我有什么奇怪。”

    独孤晟脑袋里隆隆作响,几乎不能相信,崔华辰却继续道:“后来和你们成了婚,却根本没有圆房你就出征,把她留在了松川。之后战事紧张,崔家人丁稀少,折损多,可信的少,特别是我父亲死后……崔家几乎无可信之将,她千里奔丧回来,只得又捡起了这身份东征西战,却只能对你们紧紧瞒着。可笑的是她行军中多次和你会军,你却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到燕子矶那次,她自作主张出兵,为了救你差点死掉,当时大势已定,正合退隐,我便索性顺其自然的让崔华澜这个身份死去,让她恢复身份回你家,独孤家百年世家,礼节上讲究得很,我三令五申让她收了那些跳脱的性子,更不许泄露曾扮成男将这个事情,否则要让独孤家和朝臣们看不起,到你做了皇帝,她身为皇后,更要谨言慎行,然而我一直以为,夫妻之间,到底还是瞒不过你的,没想到,直到今日,你居然都还蒙在鼓里……只要一夜你就能发现她身上的旧伤了,只能说,你根本连碰都没有碰过她……”

    独孤晟喃喃自语:“我不信!你胡说!我不信!华澜怎么可能是女子!他与我生死之交……他……”他喘息起来,种种昔日情状飞快掠过,那驰骋千军,横枪而立,万夫莫敌的英姿,那领兵遣将排兵布阵时的老辣熟练,饮马埋灶、扎营歇宿时他们比武斗马赛射,总是互有胜负,那双纯净通透如同琥珀般的双眸,微笑的时候像是能融化冰雪,即使再疲惫,再处于劣势也永远不屈不挠充满自信……怎么会是女子!他感觉到呼吸似乎在一寸寸被抽离,身体开始站不住。

    崔华辰淡淡给了最后一击:“崔华澜和娘娘,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你仔细想想就该知道了——不管是崔华澜也好,崔华仪也好,反正……都已经死了,皇上何必还要纠缠这些呢?”

    牢里死寂一片,空气凝重而粘窒,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独孤晟呆呆地向后退了几步,木然重复道:“都已经死了?”

    崔华辰淡淡道:“不错,作为开国元后葬在皇家陵寝内,无上荣光,若是皇上只是想要厚葬崔华澜的话,您早就已经做到了,不必再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