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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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河县,稻斗村。

    顾相檀站在吴家桥的野坡之上,放眼望去村落内只剩一片荒烟蔓草,枯井颓巢,而身后则搭建了二十来顶小蓬,里头时不时有些身着僧服的和尚来回穿梭着。

    一旁安隐正在同顾相檀说道着疫病的消息:“上个月十五前,南边的九个县已是将草药都送到了,夙州的武曲寺、贤文寺也将客室暂且腾出尽力收拢难民了,还有不少乡绅地主跟着开了米仓盐仓,把自家的粮食都捐了出来。”

    大邺寺庙何止千万,信徒又多,平日受多方供养,得万民信赖,此时伸手援助也算是自然,然而如此这般将寺门大开,将所有灾民难民全招致旗下,又日日拿出香油积攒放斋供宿,不顾自身安危,实属首次,若不是有灵佛诏令,想必定达不到如此一呼百诺之效。

    而顾相檀却也是无奈之举,天灾*自是难免,以往大邺也曾历经多种大难,却从未有一次君王如此无能,简直将天下子民逼得都要没有活路了。

    “村内昨日死伤几多?”顾相檀问。

    安隐道:“十多人……”比之前几日动辄就要几十上百的死,已是少太多了。

    “火场祭台可搭好了?”

    安隐顿了下,还是点点头。

    这些人都是因疫病而去的,尸首自是不能掩埋,怕顽疾蔓延,反而污了水源,于是只能就地火烧,每百人便要做一个简洁的道场,每一次,顾相檀皆亲自前去超度念经,安隐和苏息屡劝无果,灵佛尊贵,哪里是能出入这般极险之地的,若是一个不察,染上了疫病,谁都担不起这个大责,但顾相檀自从听闻东县有疫症流出后就硬是要亲身前去,两年多下来,已是走过了大邺几十个大小城县,也许真是天可怜见,为善佛佑,往年身娇体弱的灵佛此次却安安康康地撑了下来。

    用顾相檀自己的话说,那一次悬崖之下他到底没有死成,或许不到下一代灵佛降生,自己该没有那么快去见佛祖的。

    可是在旁人看来,灵佛这般不顾生死,常年同大多受感染的疫症群混迹在一起,总是由不得人不提心吊胆,也由不得人不感恩戴德。

    而安隐起先不明白顾相檀如此坚持的道理,只要灵佛口谕一出,天下佛寺无不闻风而动,何故要这般事必躬亲呢?

    后来这一日一日过去,安隐才渐渐懂了,只有顾相檀在,宗政帝才不会胡乱应付,他虽拿不出多少银子,但为保灵佛周全,必定会在顾相檀眼皮子底下做出一派明君的姿态,一路让钦差前后跟随,严查死守,上下官员也不敢借此中饱私囊,懈怠以对了,至少从知府到衙役皆是倾尽全力救灾,半点小心思都不敢有。

    做完了道场,顾相檀一边听着碧河县知府说着县内的善后事宜,一边往收容灾民的帐篷走去,却见一人被兵士远远地带着走了过来,而那人竟是这两年在傅雅濂跟前伺候的贴身小厮怀深。

    怀深上前,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顾相檀。

    顾相檀将之展开,看了不由一怔。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怀深说:“朝中一收到消息,奴才就出门来给灵佛报信了,京城离碧河县约莫十来天的路,若是灵佛现下动身回去,该是正好能赶上御国将军回来。”

    顾相檀思忖了下,眉眼闪过幽幽地亮色,然后转头去看知府。

    知府连忙道:“灵佛可放心回京,下官必定尽心尽责,决不让疫病扩大蔓延。”

    顾相檀又向那一丛丛的帐篷望去,就见秩序井然,水粮充足,部分已痊愈的百姓也加入到了救治的人群中,同许多僧众一道努力地照拂灾民,还不时有临县的富贾将家中余粮捐来做功德。

    顾相檀看了一会儿,这才点了头。

    ……

    一路日夜兼程,总算在御国大军归来前,顾相檀回到了京城,此时天还未亮透,守城的兵士看了官府的令牌这才放了行,而入城内却见家家户户竟都是张灯结彩,隐约的晨光下一片飘红撒绿簇锦团花。

    顾相檀笑了笑,匆匆回须弥殿稍作梳洗,知晓宗政帝并没有那么早起,便又先赶到了相国府。

    此处的相国府自然比不上皇城脚下的另一座那么繁华,那里原本是前右相傅雅濂的居所,当年傅雅濂辞官后便成了仲戌良的府邸,如今傅雅濂重任相国,做了大邺王朝的左相,却没有让宗政帝再亲赐府衙,只选了一处有花有草环境清幽之处安身。

    当然,这左相的高位可不是傅雅濂自己求来的,三年前他随着顾相檀一道进京,曾时先帝最得宠的肱骨之臣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此时回来,宗政帝又不是傻子,必定会对傅雅濂有所提防,所以顾相檀对皇上的说辞是,师傅身子不适,又因裕国公阖府之事整日都郁郁寡欢,一人独留鹿澧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自己把他接来只想在京中调养,安心度日即可,若是傅雅濂不留下,那他顾相檀在京里也呆不久了。

    这么一听宗政帝哪里会不愿意,再看傅雅濂果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太医诊脉下来也说这人郁结已深,缠绵病榻日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又着人观察了几日,见傅雅濂果然没什么生事的心,宗政帝这才渐渐收了怀疑。

    而顾相檀把师傅带来,一方面是求他助力,自己一人寡不敌众处处小心实在心力交瘁,同薛仪阳等人也不太好频繁接触,二来的确是为了他的身子着想,他对宗政帝不算说假话,师傅的心结太重,若是继续由他在鹿澧胡思乱想,恐怕上一世的悲剧又要重演,解铃还须系铃人,因何起,便该因何而结才是。

    所以在宫内太医和宗政帝赐下的好汤好药的调理下,加之心绪的转移,傅雅濂的病症渐渐好了起来,面色也有了些光泽,偶尔能跑能跳,精神头也好了太多。

    便在此时,才擢升为御史大夫的薛仪阳开始每日早朝都使了劲地弹劾起百官来,也不知他手里怎么就会有如此多的罪证凭据,仿佛在各个衙门都按了几百只眼一样,一丝一毫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宗政帝能把薛仪阳封上这个位子,本来就因着当日裕国公案告破时,薛仪阳从国公府寻来的那堆能把朝中大半官员都拖下水的罪证,侯炳臣走时,为了这个五弟可留下了不少的置备防护,只为抱他平安,而神武军和御*的兵符又都不在宗政帝手上,赵攸可不敢乱来,所以为了息事宁人,他给了薛仪阳一个大甜头,谁知反而挖了一个坑给自己钻,而且恶性循环永无止息。

    这不,薛仪阳前脚丢出一串串贪赃枉法之徒的名单,皇帝才隐晦地表明:此事的确该验查,不过科举方过,朝中虽选纳了不少良才,但终究年轻气盛,要磨练两年才能当大任,如此天天抓人,恐六部会青黄不接,还是从长计议才好。

    薛仪阳后脚就接了话,既然朝中无人,他却有一个好人选,此人学识渊博老成持重曾受百姓爱戴,这等良才不用,实在暴殄天物。

    宗政帝当即就觉大不妙,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他只能硬着头皮让薛仪阳往下说,听着对方提到“前右相大人,傅雅濂”的名讳时,赵攸吐血的心都有了,自己前头才说了缺人,后头又要怎么回绝呢,左思右想后只憋了一句“若是傅先生愿意,朕自是乐见其成,只是傅先生身子抱恙,恐怕不妥吧。”

    薛仪阳道:“皇上不必忧心,臣亲自去请,若是傅先生不愿,臣便在府外长跪不起!”

    宗政帝:“……”

    总之,没几日傅雅濂便重又入朝,而这一次,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人进来得容易,想再想请出去,可就难了,而朝内懒散了这么些年,怕是众人的好日子都要到头了。

    顾相檀被怀深领着才入相国府就瞧见一人从书房出来,两人正巧打了个照面,对方对顾相檀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行过礼了,然后大踏步离开。

    苏息在旁不满道:“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没点规矩。”

    怀深尴尬地笑笑:“孟大人公务在身,灵佛莫要怪罪。”

    苏息不高兴:“就许他忙啊,不过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而已,再忙能忙的过我们公子吗,若是没有我们公子,哪来的他今……”

    “——苏息!”顾相檀打断他,“刚还没吃早膳喊饿得走不动路了,这会儿倒有力气多嘴了。”

    苏息立马收了声,片刻,还是没忍住轻轻地咕哝了句:“真是眼珠子蒙了尘了,全天下就他看我们公子不顺眼……”

    这孟粟倒也不是看顾相檀不顺眼,只是比起旁人的殷勤谄媚来实在算不上热络,甚至有些过分冷淡,顾相檀偶尔会想起两人当日在金谷楼初见时孟粟给他写的那首诗。

    神仙本是凡人做,就怕凡人心不坚……

    顾相檀不由笑了笑,这孟粟真有意思,不枉自己高看他一场。

    推开门进到内室,傅雅濂坐在书案前正看着孟粟拿来的一摞摞的户部账目,抬头见得来人,不由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然后微微蹙起了眉。

    “怎的又瘦了些?”

    顾相檀弯起眼笑了笑,走到一旁坐下:“这是壮实了,我吃得可不少。”又将灾县的一些情形说道了些予师傅听,便转而提到了御*回京的事。

    “自上年年末便传出南蛮君主抱恙,其下三子蠢蠢欲动的消息,而三月前南蛮主帅司朊便按捺不住当先动手,于是大战十日后御*佯装战败退至泸州关后五百里处,其实神武军早已过涧河自南边包抄而来,两方正好将南蛮军呈合围之势,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对方因此伤亡惨重,请军师前来谈和。”傅雅濂想到那日在朝上所知的消息,不由面露赞许之色,回头又见顾相檀沉思模样,他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显出熠熠流光来。

    傅雅濂眸色一沉,继而道:“只可惜……此次不过只有御*得令回京。”

    顾相檀呆了下,脱口道:“神武军不回来吗?”

    傅雅濂目光犀利,看得顾相檀不自禁地低下头去。

    “眼下人该到城外了,一会儿进了皇城,是不是回来了,你自个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听到此,自接到消息的那刻起,顾相檀暗暗七上八下了十多日的心,猛地提了提又“啪”得便落了回去,在原地滚了滚,再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木须肉姑娘的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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