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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武帝(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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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身子愈来愈不好,临了霜寒天,更是缠绵病榻。他已不像年轻时那般爱去掖庭,赏鲜花繁时。一眼望不过的美人,于他而言,也不过就是“美人儿”,早几年看烦、看厌啦。

    他却爱去长门宫。

    年轻时最不会走的陋室,上了年纪,幸得那样频繁。

    终有一天,身居长门的窦沅忍不住问他:“陛下要怎样处置阳石公主?”

    他忽然转色,沉默地盯着窦沅,刻眉入骨,那样从容的气度,使他看起来尤为年轻。帝王尊威不减。

    即便过了那么多年,皇帝眉间鬓发皆有霜色,他举手投足,仍是恩威有度,无人敢直目。

    仍有些年轻时候的影子。窦沅想。好似看见了十六岁的皇帝,旒珠在眉间迎风动,稚嫩青涩的脸上毫不彰显野心,却一步一步,扶着皇后,走至丹陛上,走向皇权极致处。

    丹陛下的臣,山呼万岁。

    那是刘彻的出场,亦是此后数十年,帝王永不厌烦的姿势。

    君临天下。贪恋皇权的帝王,无人不爱这临朝的态势。

    他道:“你想教朕怎样处置?”

    她有些心软:“毕竟是陛下亲女……”

    皇帝冷冷看她:“你为阳石求情?”

    “妾不敢,”窦沅微一谒,“妾看着她长大,心里难免有些……陛下的家事,妾怎么敢插话儿?”

    “你敢,你敢的,阿沅,”皇帝瞧着她,“……你一遍又一遍地与朕顶嘴儿,将朕骂了个里儿透,还有甚么是你不敢的?”

    “陛下,妾在说阳石公主之事……您说的那些,与妾无关。”

    皇帝收束目光,负手踱步,便背身过去。

    窦沅稍抬眼,悄悄望他。他身板子很好,毕竟马上皇帝,锤炼许久的,别一般的意气风发,只鬓间杂了花白的发,教人瞧着只觉灼目。

    她方鼓足了勇气,正欲探听,皇帝远骑行去博浪沙,在那一方远离皇城的地儿,遇见了甚么,发生了甚么……

    皇帝却忽然转身,惊扰了她方才鼓将的勇气。

    “朕会告诉你,朕要怎样待阳石。”

    “陛下心里有数便可。”她答。

    她从不曾想,她要活着受待这些事儿。汉宫此后悲喜与忧欢,却为何都要教她经历、让她亲眼看着未央沉与浮,那般沉厚悲伤地穿眼而过。

    她是喜欢阳石的,亦如她喜欢据儿。毕竟是皇帝的孩子。

    若要伤害,连她都狠不下心。

    却不知,皇帝为何能那般狠心。

    因与果,原来果然攀循而生,从前错过的事儿,又一遍地应在孩子们身上。

    是巫蛊,宫闱最忌这个。

    皇帝缠绵病榻久未临朝,阳石公主事发未久,公孙敬声即被人告发以巫蛊魇咒皇帝,君上大怒,下令诛丞相公孙贺与其子公孙敬声。公孙贺父子下狱死。

    朝野震动。

    事儿却仍未完,皇帝病势愈重,想及巫蛊之事,因咄:“可恶!可恶至极!”皇后卫子夫一再乞求宽谅,与陛下生有龃龉,皇帝一怒之下,下谕诛阳石。

    圣谕一出,皇后当即晕在宣室殿外。

    这下连窦沅都坐不住了,连求面圣,皇帝皆拒之不见。再欲求,皇帝命人传出帛书,御前小心翼翼交与窦沅。

    她展开,因见,上书“博浪沙”三字。

    她叹了口气,终将满腹心事都吞了肚内。

    博浪沙……

    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皇帝回朝之后所有反常,想是都与那一天孤骑出行有关。他大抵是在博浪沙故地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发生了……令皇帝终身生悔的事儿。

    窦沅悻悻离去。

    皇帝御笔书“博浪沙”三字儿的那半片帛书,被她封存在妆奁之内,永不肯打开。

    因她再不会弄妆梳洗了,便也不需要再收拾妆奁。

    从那以后,长门宫里住着的那个人,再也没有离开过。

    皇帝杀了皇女,阳石公主死后,皇后卫子夫几乎疯了,日日跪宣室殿外泣涕涟涟。皇帝闭门不见,他年纪愈来愈大,早已厌烦了这些家常琐事,连宫门都不大会出。

    只久长居钩弋宫。

    一时间,钩弋夫人盛宠不熄。

    她有张扬的眉目,临风而走的姿态似雨中招展的红莲,皇帝有时出神地瞧着她,会忽然沉默而笑,许多年来,他已鲜少笑了,钩弋夫人的年轻与美貌,无疑是吸引他的。至少,宫里的人们都这样认为。

    她的盛宠甚至连一贯温柔淑德的皇后都发了疯,有一日上林苑行猎,皇帝难得好心情,将后宫整个儿搬了去,黄昏时狩猎毕,斩获颇丰,皇帝大喜,当下围炉设宴,炙烤行猎所获,亲赐大臣。

    伴驾的,自然还是自打进了宫便从未离君侧的钩弋宫赵婕妤,席宴酣畅,觥筹交错。皇帝面上光彩照人,炙烤了鹿腿便亲赐赵婕妤,钩弋夫人受上赏,愈发娇憨。

    本是乐事,酒过三巡后,举座面儿上皆是红腾腾,酒吃的多了,胡话便也多。本是君臣同乐,不想御侧皇后娘娘做了一个惊人之举,因举起酒筹,毫不顾忌君上威严,打的整儿便扔砸出去,那酒筹不偏不倚,正中钩弋夫人眉心儿……

    这下可好,席上嘈嘈只闻人声,诸臣小声儿议论不止,在御宫女子慌急了手脚,一面为钩弋夫人止血,一面又瞧皇帝眼色……

    皇帝沉默不动,任凭周遭儿浑浑咋咋,闹的人不安生。

    卫子夫酒意醒了大半,脸子瞬时青白难堪……

    皇帝单手支几上,眼中平波无澜——但只御前侍奉小几年,便知皇帝这模样儿,便是怒火攻心啦,撒着火气儿可折腾人!

    果然,皇帝甩开敞袖,狠一扬,席筵上“零零当当”撒了一片狼藉,案上御用小几百的各类分配甩开好远,皇帝的声音嚼不出半丝人味儿,冷的仿佛一瞬便入了数九寒天:

    “皇后枉担‘贤良淑德’四字儿!朕当年不止看走了眼,还瞎了心子!朕悔之永极——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

    原是他情愿当初没遇见过她,当年平阳公主府邸落英缤纷,她在最美的时节最好的年华,遇见微服驾幸的皇帝,她执拗地认为皇帝也是这样想。

    如今再想,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皇帝焉会在乎?

    那一年的平阳公主府,记住相遇的,只她一个人罢了。

    瞎了心子,瞎了眼……

    多年侍奉,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那样深沉的爱慕,却换来皇帝那么一句话。

    “皇后失德,——你早不配为皇后!”

    皇帝雷霆之怒皆着一指,他甩了袖,立起时,顺手推翻了御案,“嘭——”一声,御案侧翻在地,在御诸臣面视一瞬,连弯了腰,拎起袍脚,一个一个扑通扑通跪皇帝面前。诚惶诚恐。

    作者有话要说:“惊喜”算吗。。。。。反正开始收拾卫子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