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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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天色晦暗,四周正下着蒙蒙细雨,林语筝直了直僵硬的脊背,坐在一块冰冷的大青石上,及腰长发杂乱的贴在脸颊上,覆面的长发之下,是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孔,和一双空洞无神的眸子,而顺着眸光望出去的,是一片被雨打湿了灰蒙蒙的荷花池,枝叶折弯,显得好不萧瑟。

    纤纤细指,在青灰的石板上抓出一道道苍白的指痕,指甲破裂之处,凄凄的鲜血顺着指尖,一直嵌落在青石板上。

    林语筝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早已干涩的眼眸又涌上了莹莹雾气,三天前的她,还是这后宫中圣宠不衰的荣妃,可今日的她,确是一个得了失心疯,谋害宠妃不果的弃妃。

    角色转变如此之快,让她至今都恍若梦中,而唯一能证明自己活着的,便是这醒来后的容颜,她低下头,凝着荷花池中倒影出的一方剪影,紧咬银牙。

    从今之后,她不再是那个圣眷正浓,宠冠后宫的苏婉柔,而是那个谋害了自己,却在机缘巧合下与自己对调了灵魂的林语筝。而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却霸占了她的身子,成为了如今的荣妃——苏婉柔。

    林语筝的心尖猛然刺痛,折断的指甲再次嵌入柔嫩的手心。

    “主子,您都在这儿坐了一天了,回去用些晚膳吧。”宫女怜竹站在林语筝的身后,怯怯的开口。

    自从林语筝三天前醒来,发了一次失心疯,非说自己是当宠的荣妃娘娘,还说别人要害自己,唠唠叨叨发疯似的嚷嚷,直到怜星拿了铜镜,正正当当的摆在她面前,才总算让她认清了自己是谁。

    谋害宠妃,证据确凿,本应罪当论处,好在杜太医一锤定音,诊断为失心疯,皇后才收回成命,只说是让她禁足休养,但终究没有给出一个时限,怕是这辈子,就这么毁在了这斜阳斋了。

    林语筝淡淡的应了一声,久坐的姿势让她双腿发麻,她习惯性了伸出手腕,想让怜星扶自己一下,却听见身后有个尖利的嗓音喊道:“怜竹,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掌灯来,想让主子在路上摔死不成?”

    怜竹正待抬起的手缩了回去,低头踩着小碎步,边走边说道:“怜星姐姐,我先回去掌灯,你过来扶主子一把。”

    林语筝虽气急,却不曾动怒,当初自己还是苏婉柔的时候,怜星就一直跟随着自己,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奴才。后来怜月使了诡计,上了皇帝的龙床,作为主子的她才把怜星赐给了怜月,而怜月也得以改回了原来的闺名:林语筝。

    而如今自己成了林语筝,怜星对自己的数落,怕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怜星嘴里念念叨叨的走到林语筝身边,一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一双丹凤眼往上一翻,本是想瞪她一眼的,终是没忍下心,沉着声音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荣妃娘娘对你不薄,你想抢她的男人不说,还要谋她的命?”

    怜星虽这么说,却也是撞了胆的,若是换做以前的林语筝,她这么放肆,只怕早撕烂了她的嘴,可自从这次落水事件之后,林语筝却像换了性子一样,没有了以前的撒泼劲儿,许是知道自己在这后宫的日子也到头了。

    林语筝垂下眼睑,一汪眼泪在眼眶中蓄势待出,她吸了吸鼻子,终是踏着细碎的步子,跟在怜星的身后。这几日前思后想,如今自己已被太医确诊为失心疯,只怕是说什么都没有人信了,更何况是灵魂互换这种天方怪谈之事,为今之计,似乎唯一的办法便是:她做她的苏婉柔——大雍皇帝赵辰南的宠妃荣妃娘娘。而自己则成为谋害宠妃的后宫罪人……林语筝。

    林语筝涩涩一笑,淡然道:“你说的没错,荣妃对我不薄,我却恩将仇报。”她伸手推开怜星扶住自己的手,往斜阳斋走去。

    怜星跟在她身后,只觉得她背影分外凄凉,又觉得自己刚才所言,也确实有些过分了,她们曾经虽是姐妹,如今却是主仆,更何况宫中规矩森严,纵使一个不受宠的主子,那也是主子。想着这几日她醒来之后,除了第一天失心疯发作,让她们又惊又怕,这几日倒是越发的安静了下来,对着荷花池,一坐就是一整天,脾气也似乎比之前和善了不少。

    怜星追了几步上去,见她正要跨过那道高高门栏,倾身扶了上去,口气也缓和了不少道:“小心。”

    林语筝心头一热,手腕微微一颤,借着力跨入小院,夜风微凉,只有怜竹点着一盏宫灯,站在廊下等着她。林语筝一时百感交集,想到入宫之后便获圣宠,从未过过一日这样的日子,顿时觉得酸楚无比。

    虽是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她身上那袭浅紫宫装,自然是已经湿透,怜星接过怜竹手中的灯笼,挑眉道:“还不快去煮一碗姜汤来,仔细主子病了,如今不同往日,只怕是太医也懒得来这斜阳斋。”

    林语筝摆了摆手,一日未开口,方才发声,只觉得口干舌燥,声音也不觉暗哑:“替我打些热水,洗个热水澡就好,这儿没有炉子,若是去御膳房借火,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别废这事儿了。”

    怜星却道:“也是,你去烧壶开水,把红糖生姜泡一泡,将就着就端过来吧。”

    林语筝随她吩咐,自己步入房中,对着那一尺高的铜镜细细端详了半天,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临了,还用手理了理自己潮湿的额际,像是自我安慰一般道:“既来之,则安之。”

    一连几日,林语筝出奇的安静,不像前几日那般淋雨发愣,只是呆在自己房中,整理东西。她半年之前曾被皇帝宠幸过一阵,各宫的贺礼和赏赐也不少,加之以前自己得宠时大度,更是送了不少的东西过来,因此这斜阳斋虽偏远,到也不至于穷困。

    想要重新夺宠,少不了这些阿堵物打通各方关节。林语筝把这些物品一一分类,归档记录在案,哪些是可以直接换成钱的,哪些是要留着做礼物送人的,哪些是贴己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的,都妥妥当当的记录了下来。

    第二章

    这长春宫地处偏远,住在这里的多半都是不受宠的,或者是犯了错被禁足的妃子,大家彼此也不打交道,就连伺候着的宫女,看着也比别处更让人觉得刻薄几分。这宫里除了有一小片连着宫墙外的荷花池,也没有其他可以让人走动走动的地方。

    饶是那一方小天地,这几日林语筝没有过去,远远的便瞧见一个清瘦背影,以弱柳扶风之姿袅袅的坐在那块大青石上,对着那亩小池塘发呆。看那衣着打扮,应该也是一位失宠的小主。

    林语筝顿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慨,想起赵辰南宠爱自己时的柔情蜜意,只觉得恍如隔世。

    林语筝咬了咬嘴唇,掩上门,把怜星怜竹都叫道自己跟前,从房内拿出一包用锦帕包着的沉甸甸的首饰,打开了放在茶几上,语气淡然道:“虽然我们现在是主仆,但以前却是姐妹,我之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多亏有你们一直照应着。”

    林语筝说着,从锦帕中挑出一副冰种翡翠飘蓝镯子,塞入怜星手中。

    “这些首饰如今放着也是多余,你们挑几样顺眼的自己留着,以后出宫的时候,还能换些银两,其他的,我便找人带出去卖了,也好让日子过的不那么清苦。”内宫局克扣失宠妃子的份例,也不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儿,据说搬到这长春宫的妃子,没有几个能活的过三年的,大概是用尽了积蓄,没有生活来源所致。

    林语筝分完了首饰,把剩下的妥帖包扎了起来,放到怜星手上,嘱咐道:“把这些东西找个可靠的太监拿出去卖了,若是开价高,只管给他分成就是。”

    怜星接过这包首饰,心中倒是有些不舍,这些首饰,多半都是当时苏婉柔赏赐的,她如今摸不清林语筝的想法,虽然自己心里还挂念着苏婉柔,却也不好明说,只怪她并不知道这两人如今早已身份对调。

    过了几日,怜星将换的银两拿了回来,林语筝放在手里掂了掂,将银两放到了自己寝室的嵌百宝衣柜中,用几件衣服压着,爬上爬下的忙了半天,又咳了起来,看来前几日又是淋雨又是急火攻心的,倒是把身子给熬坏了,这些钱一来是要把自己调养好,二来也免不了请人帮忙时,好有个彩头。

    怜星从帘外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白瓷茶碗,林语筝谋害宠妃,从正七品的常在,一下子降到了最末等的更衣,虽然还是个主子,却过的不如外面光鲜一点的奴才,就连吃用的茶具,都换上了最末等的器物。

    “御膳房的奴才们还真是反了,让他们仔细看着火,一个个躲的比老鼠还快,感情他们到成了主子不成。”她把手中的白瓷碗放下,两手反射性的捏捏耳垂,看着站在胡凳上的林语筝,上前扶掖道:“身子还没好呢,就上上下下的折腾什么,快来把这碗燕窝喝了。”

    林语筝双脚落地,扶稳了怜星又咳了几声,瞥过放在茶几上的那碗燕窝,挑了挑眉梢。如今自己落魄至此,哪里还配吃这些东西呢。

    “你又有几个贴己钱?何苦花在这些玩意儿上面,我只消养几天便好了。”林语筝假装自怨自艾道:“何况,你都数落我几次了,这是自作自受,又何必为我张罗。”如今自己身边无人,怜星是个心直口快的好奴才,若是能消除她对原来林语筝的成见,少不了以后她对自己忠心耿耿。

    “这可不是我花钱买的,这是荣妃娘娘赏赐的。”怜星说着,将燕窝送到林语筝面前,又道:“我说了荣妃娘娘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你看她知道你病了,还命人送了燕窝来给你补身体,她可还念着主仆的情谊呢。”

    林语筝听到荣妃娘娘这四个字,心下一惊,退后几步撞到身后的五斗柜上,半刻才稍显平静,咬了咬唇,终是扭头道:“她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你!”怜星气急,将瓷碗往案几上一搁,一手叉腰,一首指着林语筝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改了性子,打算重新做人,才一早就到荣妃娘娘面前替你说尽了好话,没想到你竟是一个这么不识趣儿的人,把别人的好心都当成了驴肝肺了,这燕窝是我亲手洗的,亲手做的,难道我会害你不成?”

    怜星气恼不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自顾自道:“也罢,算我白抄这心了,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念着当初的姐妹情分,如今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我早该料到,你和荣妃只怕是水火不容,再也没有冰释前嫌的可能了。”

    林语筝听了这话,心里却不是滋味,万般无奈,依旧侧头,一口银牙紧咬,素手握拳,恨不得将指尖掐裂。若是失去了怜星,那在这后宫,连一个真心为自己的奴才都没有了,林语筝抿了抿唇,缓步走到怜星面前,牙咬将那碗燕窝端了起来:“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我只是信不过别人。”

    怜星见她这等模样,却也不再发作,只叹气道:“你不敢喝,那我先喝总行了?”

    林语筝不语,怜星将她手上的瓷碗拿了过去,一口饮了燕窝,白瓷碗按在榉木案几上掷地有声,她转身,信步走出帘外,身子却猛然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在青石地砖上。

    待林语筝反应过来,追将出去的时候,怜星早已七窍流血,命毙当场。

    “啊…………”林语筝发疯似得尖叫,院中怜竹闻声,疾步进来,也被吓了一跳,主仆两人站在角落里包成一团,谁也不敢去动怜星的尸体。

    索性叫声惊动了斜阳斋外巡逻的侍卫,不一会儿奚宫局便谴了几个太监,要将怜星的尸体运走。

    林语筝身子一抖,与怜竹扶掖着正想站起来,却听见门外太监高喊道:“荣妃娘娘驾到。”

    林语筝一时施力。整个身子几乎都靠到怜竹的身上,看着那锦衣华服的女子,在四个宫女,两个太监的引导下,步入这狭小的斜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