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玉人歌 > 第72章 于

第72章 于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秦寒是不知道,大周的皇帝在金斗河,也不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会用的歪招,更不知道在金斗河停了几日的玉宝音,已经脱下了银甲,换上了女儿装,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往建康来呢!

    可有些人的胆量,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旁的人玉宝音也没有多带,尤其是打北边来的、不会说南朝话的那几个。这就是说不止是元亨,就连萧般若那也是排除在外的。

    她带了梁生充当马夫,慧春是贴身伺候的姑姑,还有一个小厮霍桥,主仆四人是去建康买缎子做花衣裳。

    玉宝音的打扮像极了乡绅家的小姐,接受盘查之时,那士卒一掀车帷,她便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还用帕子遮住了脸庞。

    那些士卒整日在城门边盘查,有何意思呢?

    贵人他们是不敢欺的,就喜欢查这些没有哪家标识的马车,听里头的小姐呼上一声,他们便会心情舒畅。

    霍桥使了银子,想让他们放行。

    先前挑起车帷的士卒道:“你们也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眼看建康就要打仗,不赶紧找个地方躲好,还想进城买缎子?命要是没了,打扮的再漂亮,谁会看呢?”

    霍桥便惊讶地道:“打仗?因何而打仗?”

    要知道,秦缨在北梁自立,距今还不到一月,攻下的那几座城池,伤亡也不大。

    再加上安抚工作做的好,又没有大批的流民,消息闭塞的百姓,还真不会知道。

    那士卒不疑有他,又道:“瞧你们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太子秦缨……要回来了。”

    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特地压低了声音,末了,还嘟嚷了一句:“那个位置那么好,当然是谁都想坐呢!”

    霍桥有些“紧张”,做戏还要做全套,他站在马车的旁边,对里头的玉宝音低语着。

    在旁人看来,他这是在请示小姐“咱们赶紧回家吧”。

    实际上,霍桥说的是:“瞧这样子,看守城门的不像是秦寒的嫡系呢。”

    里头的玉宝音没有说话,只是撩起了车帷,伸头向城内张望,还特地瞪了瞪霍桥,这才放下了车帷。

    霍桥便上前对着那士卒道:“军爷,我们现在进城,傍晚就出城,军爷行个方便吧!”说完,还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士卒略带同情地道:“那些个女人爱起美来,就是个不要命的。”

    ***

    八年过去了,玉宝音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如此踏进建康城的。

    她没有去城外瞧过她爹,不过是想攻下了建康,堂堂正正地对她爹讲“爹,我回来了,你的冤仇也已得报”。

    如今,她瞧着应该熟悉,实际陌生的建康,只是在心里默念着“爹啊,你得帮帮我”。

    梁生赶着马车在城西转了一圈,玉宝音当真买了几匹缎子,大多是男子的式样。

    而后,她让梁生将马车赶到了赫连上的府外,停在了巷子里的后门边,她抱着缎子对那个从内探出了半颗脑袋的半聋老仆道:“永长,我上哥哥可在府上?”

    永长又将门打开了一些,迈步立在门槛之外,睁大了眼睛将她使劲瞧,半晌才道:“你是……”

    玉宝音道:“你糊涂了?我买了几匹缎子给上哥哥做衣裳,别挡我的路,再将我的马儿喂饱。”

    这话好像以前听过,永长癔症了一下,玉宝音便从他的身边飘过,他想抓都抓不回来呢!

    他赶忙将大门全部打开,对着梁生几个道:“进来,快进来!”唉,这是讨债的……回来了。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欠了何人的债,迟早都是要还的。就算今生还不了,还有来世呢。

    赫连上也是打后门回府的。

    永长一看见他就讲:“许是公子在等的人…来到了。”

    “当真?”赫连上惊喜道。

    “小的老了,眼也污浊,瞧着那位和从前还有那么些相像。”

    赫连上淡笑了一声道:“看来你还真的是老了。”她与从前已经大不一样。

    从前他比她高了半个身子,如今却顶多比她高出一头。

    从前她的小脸是圆乎乎的,如今已经长出了尖尖的下巴。

    从前她最喜欢的是他,如今谁也不知哪个是她心里最重要的。

    时间总是让人改变,不变的只是看人的眼光。

    虽说瑞王在世时是真拿她当男儿养,可谁能想到她真的会领兵打仗。

    秦寒一直不相信的事情,他却是深信不疑的。

    瑞王的玉面军,除了她谁能号令得了。

    所以,她哪里还是她呢,她已经从一个公主变成将军了。

    赫连上没有像往常那样去书房,而是在府中随意转了一圈,又转回了后门,去了紧挨着后门不远的一个小院子。

    那里已经空了八年了。

    除了他,和那只已经老迈的肉团,偶尔会到那里转转,其他的人只要踏进一步,他便要大发雷霆的。

    那里是他府上的禁地,唯有一人可以随意出入。

    赫连上推开了虚掩着的门,首先瞧见的是霍桥。

    霍桥冲他抱了抱拳,一语不发。

    赫连上并不认识他,只问道:“人呢?”

    里头的慧春听见了声响,一掀竹制的门帘,对着赫连上行礼道:“上公子来了。”仿佛他才是这府上的客。

    赫连上倒是认识慧春的,叫了声“姑姑”,展颜一笑。接着他进了内里,就见玉宝音抚摸着肉团,看着他笑。

    他恍惚了一下,还是生气地道:“谁叫你这么莽撞的!”

    她的声音惊了肉团,它弓了身子,冲他叫了一声,而后跳上了桌案,与他对视着。

    他坐在了玉宝音的右手旁,用手驱赶肉团道:“都说狗是养不熟的,原来猫也是一样。”

    玉宝音自然清楚他在气什么,她道:“秦冠还在皇宫,我若是直接攻城,结果一定是不好的。再说我如今只有五万的人马,城中却有十万,攻城战里头,想要以少胜多,是很难的。我不知该怎么办好,只有冒险进建康。”

    那些个原因,赫连上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永远不知他气的究竟是什么,他道:“我离开长安之时,你舅舅将秦冠托付给我,我自然是个说话算话的。你就是不来,我也准备差人往城外送封信。我原以为你已长大,该学会等,可实际上竟还是个急躁的性子。如此看来,你打的那些胜仗,不是因着你能耐,而是因着对手太蠢罢了!”

    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教训玉宝音,她娘可以,赫连上也行,只因这两人从她小时就在教训她。若是换作萧景,她都不一定会服他。

    她就是这么个倨傲的性子,毛病也挺大,可旁的人就是不能说她。

    赫连上这么说的时候,玉宝音没有反驳,更没有说话。

    赫连上便道:“我知,你不过是…对我没信心罢了。”

    玉宝音一听这话,也有些怒了:“我爱逞强不假,你又何尝不是呢!你的处境,你自己最清楚。”

    他的处境是不怎样,与赫连家的关系名存实亡,又不得秦寒的信任,还被宇文家的蠢货死死压制着。

    怎么让秦冠脱身,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不是爱逞强,不过是怨她不该不信他,更不该涉险罢了。

    不过,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她既已经进城,赫连上便有了别样的想法。

    他的胆子不大,可野心比胆子大,如此一来也和玉宝音一样成了敢冒险的。

    他问她:“你怕吗?”

    玉宝音“切”了一声道:“废话,怕就不来啦。”

    赫连上便又问了:“那你现在可还相信我?是和小时一样的完全相信,可不是嘴上随意说说的。”

    玉宝音眼睛一眯道:“你要把我卖了?”

    赫连上点了点头,还对着她笑。

    外头的霍桥已经拔了刀,就听里头的玉宝音讲:“那秦寒…我想亲手杀掉的。”

    语气略带遗憾。

    霍桥一愣,想起了他爹说过的话,“以你的脑子,只适合冲锋陷阵,弯弯绕绕的事情是做不来的”,果然还是他爹了解他。

    唉,那二人能不能好好的说话?

    赫连上的最后一句话,霍桥倒是听懂了。

    他道的是:“我只要秦寒的半条命,剩下的半条给你留着。”

    两个行动派到了一起,思维的跳跃,根本叫人赶不上趟。

    霍桥和梁生糊里糊涂地听了两人的吩咐,便与他们分开行动了。

    赫连上将玉宝音和慧春带进皇宫的同时,霍桥和梁生依照赫连上交待好的,骑着两匹快马,硬是赶在城门的守卫换班之时,闯出了城门,去金斗河搬救兵去了。

    秦寒瞧见玉宝音的那一刻,只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他不可思议地问江文康:“你瞧,她长的像不像瑞王?”这是还没有怀疑起赫连上,而是在怀疑玉宝音的真假。

    江文康也将玉宝音来回打量,末了,又打量着赫连上。

    他道:“昔日赫连中郎拒了赫连宰相亲保的婚事,建康城中的许多人都在讲中郎是要等着宝音公主回来呢!呵呵,怎么公主一回来,中郎就如此对待她?”

    哪有帝王是不多疑的,更何况是秦寒这种皇位还没有做稳的。

    秦寒对赫连上的怀疑顿时也写在了脸上,他瞧着赫连上不语,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故意让宇文玖压了赫连上一头,赫连上此举是已经被他压服,彻底地倒戈向他?还是彻底地背叛于他呢?

    他不怎么相信他个人的魅力,会叫人誓死效忠于他,倒是更相信权力和金钱的魅力呢!

    只见赫连上瞧了眼在大殿中央席地而坐的玉宝音道:“两军交战,皇上可以将宝音公主绑在城楼上,可绑是绑了,绑了又不一定要杀掉,如此才能彰显皇上的仁德。”

    秦寒顺着他的眼神,也瞧了瞧玉宝音,转而问他:“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就见赫连上忽尔一笑:“要一个公主妻子,和主帅的名望。”

    权力和美人想要兼得,果然还是贪心的人好处多。只是那玉宝音……安静的有些可怕。

    秦寒故意对着玉宝音笑道:“公主,你瞧朕给你寻的驸马,你可还满意呀?”

    玉宝音一抬眼,瞪着他道:“当心,莫把牙笑掉了。古来有多少例子告诉我,越是如你般贪心不知羞耻的人,下场就越是凄惨呢!”

    她说的要是什么好话,秦寒才会觉得稀奇。

    她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秦寒并不以为异,倒是她那双眼睛,他是极其不喜的,对视的时候总有一种错觉,仿佛是瑞王正在看着他。

    秦寒别过了脸道:“来啊,将宝音公主带到咱们的太孙那里,好吃好喝的供着。”

    这个好吃好喝,可是一点儿都不假。

    秦寒是个有意思的,他一直把秦冠好好地养着,可不是因着他心善,而是他喜欢看见那种从高处陡然跌倒谷底的落差。

    试想,他若提早就将秦冠关到大牢里去。秦冠一开始肯定会怕的要死,转而便会慢慢的麻木,到那时再把他绑到城楼顶上的话,他早就在心里将死亡演练了无数遍,很可能就会一点儿都不害怕。

    秦寒便不给他缓冲的机会,一直好好地供养着他,养的他白白胖胖,到时再绑到城楼顶上,他一定是哭的稀里哗啦。

    想想就挺可乐的。

    这属于他的恶趣味之一。

    赫连上就是摸清了他这种想法,才舍得将玉宝音往皇宫里头送。

    再有,他做了八年的羽林中郎,可不是白做的。

    玉宝音才到了秦冠住着的大相宫,便有和赫连上相熟的小太监过来同她讲:“小公主,上公子让你静候佳音,稍安勿躁。”

    玉宝音没有搭腔,瞧着立在宫殿门口,警惕着她的秦冠,心想,来都来了,还躁什么躁。

    可有些人就要躁焦了,她还不知道,还一心觉得事情办的很顺利,瞧,秦冠就在眼前了。

    玉宝音对着秦冠道:“我是你表姐,你要是怕我,就一直站的远远的吧!”

    ***

    另一厢的金斗河边。

    霍桥和梁生就这么回来了,没有一个人不疯的。

    霍敬玉道:“就是说好的也不行,谁的心计再深,也不能保证中间会不会出了差错。”

    是以,果断给了霍桥一脚,还想再踢一脚,被萧般若拦住了。

    萧般若道:“此时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咱们还是听从宝音的安排,赶紧发兵建康。”

    霍敬玉问他:“你要不要请示你们大周的皇帝?”

    还请示什么呀,那厢的元亨已经弃了马车要骑马。

    那速度一个“快”字都形容不了。

    玉宝音一行,辰时入的建康城。霍桥、梁生傍晚冲了出来,二更回的金斗河。

    五更时分,五万的大军就开到了建康城外,管他天亮没有天亮,霍桥奉命骑了战马,在城门前叫嚣。

    建康这厢,奉命守城的是宇文玖,像这种吃力还不一定能讨得了好的差事,自然是江少康挑剩下的。

    宇文玖是不是个草包,赫连上知道。

    别指望一个草包,能会利索的作决断。

    是以,霍桥一叫嚣,宇文玖躲在城楼上伸头一看,不远处黑压压的人马,他数也数不清啊,便道:“快,快去报给新皇。”

    然后呢?

    然后就让他们叫着吧!累还是不累,谁叫谁知道!

    结果宇文玖撞上了霍桥,后者心里装的都是他爹踹他的那一脚,他将委屈化作了嘶吼,半个时辰一吼,愣是吼了整整一上午。

    宇文玖都替他累,还和人打了赌,就是赌霍桥的嗓子什么时候能变成嘶哑的。

    不佩服都不行,到了午时,他还是中气十足。

    秦寒接到的消息便是秦缨的大军只围不攻,他心里得意的要死,心说,这就不敢打了?这才刚刚开始呢。

    转而对赫连上道,你口才不是挺好,他们在城外叫,你便在城楼上叫,就说朕说的放下兵器者不杀!

    赫连上二话不说,领命去了。

    霍桥再来叫嚣之时,赫连上便站在城楼之上与他喊话。

    赫连上道:“去告诉你家主将,识时务者为俊杰,放下兵器,选择投降,我可保你们富贵安康。”

    反了有没有!被围的人敢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是找打。

    元亨骑在马上,来来回回,踢踏踢踏,他对霍敬玉道:“做戏也得做的像,咱们不近打,远打一场如何?”

    霍敬玉问他:“怎么个远打法?”

    元亨道:“咱们不攻城,就拿投石机扔扔石头吧。”

    然后宇文玖就被调戏疯了,才下了城楼,就听城楼上的人喊,“不好了,开始攻城了。”

    接着就是,duang~duang~天上不飞小鸟,到处都在飞石头。

    好不容易,不飞石头了,宇文玖整兵出城……咦?人呢?哪有仗打一半就撤退的?不能追,一定不能追,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折腾了一圈,最后只能整兵回去继续警戒。

    这么一来一回,宇文玖累的气喘吁吁,屁股还没暖热板凳,特么的,天上又再飞石头了。

    宇文玖都想哭了,哪有这样打仗的?打打停停,究竟几个意思啊?该不是石头飞完了,四处溜达溜达,捡满了一车,再回来投吧!

    太不负责任了有没有!

    这是红果果的挑衅有没有!

    宇文玖:叫你们使坏,我,我告诉我们皇上,我们要放大招了,你们等着瞧。

    宇文玖的大招,果然了得,秦寒本来还想将秦冠和玉宝音留在后头再用的,听宇文玖那么一哭,得,那就现在用吧!

    只要有用,什么时候用,怎么用不是用呢!

    于是,这日的傍晚,玉宝音和秦冠被绑到了城楼上。

    宇文玖对着又来叫阵的霍桥,哈哈笑着道:“砸啊,有本事再砸啊,你们敢砸,老子就敢杀!”

    可他太大意了,竟没有注意此次前来叫嚣的并不止霍桥一个。

    霍桥的身后还跟了个萧般若,他善用的兵器是大刀,从小练的是臂力,他用了元亨特地给他做的那把重弓。

    都说百步穿杨,萧般若和宇文玖相隔又岂止百步呢。

    宇文玖正在仰头大笑,萧般若三箭齐发。

    一旁的赫连上道:“宇文将军,快快闪躲。”可他正好挡住了宇文玖闪躲的路。

    正有一箭射穿了宇文玖的喉,他到死都没能闭上眼睛。

    炙热的鲜血溅了秦冠一脸,他猛地一抖。

    玉宝音问他:“你怕吗?”

    秦冠道:“怕就能不死吗?”

    玉宝音呵呵一笑,“非得死的时候,也不要怕,盯着要砍你的人,记清楚了他的模样。仇,就是到了下辈子也能得报。”

    她是不知道,秦寒怕的就是她说的那种眼神呢!

    宇文玖的死讯传到了皇宫,秦寒沉默了,他总觉得事情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他身边的太监范句道:“皇上何不去城墙上面亲自督战呢?”

    幸得范句在他身边伺候了许久,若是旁人,譬如赫连上说出此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弄死。

    无他,不过是因着他的疑心病罢了。

    秦寒没有怀疑范句,却认为他出了个馊主意。

    秦寒道:“那宇文玖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知道?”

    范句低头称了声“是奴才考虑不周”,又道:“奴才之所以这样说,是听说城外的不过只有五万叛军,不足为惧。宇文玖是怎么死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奴才以为他是蠢死的。他太蠢没有关系,可他一死,挫伤了我军的士气。奴才想着,若是皇上能亲上城楼,一定可以鼓舞士气,不也恰好证明了皇上的英勇无人能敌!皇上还可以带着百官一齐登上城楼,人多目标散……区区的几支羽箭,何足畏惧!”

    秦寒稍稍有些动心,却还是摆了摆手道:“此事……朕再想一想。”

    有些事情和有些人一样,那是完全一点儿都不能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