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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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谨微微低了头,迟疑道:“六哥是知道的,我和那人一向……”

    “我明白”,罗锦云打断了他,淡淡道:“太子爷不必为难,我自己解决好了”,一边说,就站起身。

    黄谨呆了一呆,忙伸手拦住他,只踌躇了片刻,便下定决心般说:“好,我去跟他说!六哥这样的人物,若娶了南杞国那个泼辣货,也算是暴殄天物了,连我都看不过眼去……”

    罗锦云不由得就是一笑,随即又正了正脸色,朗声道:“多谢太子殿下。”

    事情既已有了解决的眉目,罗锦云轻松了不少,倒不急着走了,一撩袍子,复又与黄谨相对而坐,佯作不在意般随口道:“姓左的那个女人怎么会在太子这里?”

    黄谨脸上便现出一丝紧张,忙问:“六哥刚才已经和她见过了?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被她……”罗锦云冲口而出,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又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闲闲道:“没有啊,怎么了?”

    黄谨神情间颇为踌躇,过了好半晌,方试探着问:“那位重华公主,前两天死在了城外长亭,六哥听说了吗?”

    “哪个重华公主?”罗锦云稍微思索了一下,诧道:“太子是说东濛国的长公主?东濛的后宫宫眷不是都禁步于无忧岛了么?她怎么又死在这里了?谁干的,父皇么?”紧接着又问:“这和左小妍又有什么关系?”

    黄谨暗暗端详了他几眼,小心翼翼地道:“正觉得这事儿奇怪呢……行凶的那人好象是,六哥的一个侍婢……”

    “我的侍婢?”罗锦云一愣:“谁?”

    “好象是那个叫月姬的吧?”黄谨貌似不经意地笑了笑:“我的下人出去替我办事儿,正巧撞见。左姐姐与重华公主有些私交,但对她的身世倒并不知情。当时两下里动起手来,左姐姐虽然获救,但重华公主终究是重伤而亡,而月姬姑娘也不幸被我那鲁莽的下人误伤而死。阿九心里不安,特向六哥赔罪……”

    罗锦云的两道浓眉已紧紧蹙在了一起,眼中精光闪烁,定定瞅着黄谨半晌,方缓缓道:“是么,月姬已经死了?那现在岂不是死无对证了?太子殿下不会认为这事儿是我主使的吧。”

    黄谨亲自给罗锦云斟了一杯茶,摇头叹了口气,道:“怎么会?东濛国土已尽入我们陛下囊中,只剩后宫一帮女流,脚下无立锥之地,惶惶然如丧家之犬。那重华公主除了肚子里有个孩子,已经别无他物了——六哥杀她干什么呢?”

    “原来那孩子是重华公主的?”,罗锦云直视着黄谨眼中有意无意闪过的一抹暧昧之色,眉头一皱,冷着脸道:“太子想的太多了,我还没那么下作。”

    黄谨忙笑道:“那是自然啊,我这么掐指一算,东濛灭国之时,也就是那重华公主刚有身孕之时,六哥正因为坠马在宫中休养呢,就算……也是有其心没其力,鞭长莫及嘛……”

    罗锦云冷哼一声,昂然望向窗外,心里却忽然有一丝微妙的悸动:噢?原来如此?左小妍那丫头莫名其妙向自己发了一通邪火,难不成是跟那孩子有关?联想到她前后说的那些话,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原来两个人都会错了意了!她是疑心自己和那重华公主之间不清不楚,于是急怒攻心了么?应该是这样吧……

    这么一想,心中不由得千回百转,脸上那丝*辣的痛瞬间灰飞烟灭,只剩下一只小手轻抚过的余温。

    他坐在那里,呆怔了片刻,有一种非常奇异的软绵绵的情愫从心底缓缓升起,渐渐弥散开来,心底仿佛被一只羽毛拂过,痒痒的,却又舒坦得很。

    “我回去了,太子别忘了答应我的事!”他站起身,顺手从桌上拿起他的如意银盔,大步就向外走。

    “六哥不再坐一会了?你不是还想和左姐姐叙旧来着?”黄谨跟着起身,面露微笑,而目光闪烁。

    “不了。”简短地说了一句,罗锦云头也不回地出门上马,一径去了。

    那丫头是个火爆脾气,现在去找她毫无用处,何况他也不可能放下身段去跟她解释什么。当务之急,倒应该先去查清楚月姬是怎么回事,顺便把那南杞女太岁的事解决掉,然后再跟那丫头见面,到时候她自然会乖乖向自己道歉,至于原不原谅,全看她的表现和自己的心情了,哼哼。

    黄谨目送罗锦云的背影远去,脸上笑容尽敛,转身就去了偏厅。也不等侍女打帘,自己摔帘子就走了进去。

    阿嫫已醒转了过来,一边趴在榻上“哎哟哎哟”地直哼哼,一边就着侍女的手在那里喝绿豆百合汤。

    黄谨黑着脸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地在榻边一坐。

    阿嫫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脸色,皱着眉哼唧道:“九儿也不用心疼上火,嫫嫫这伤没啥,过两天就好了……”

    黄谨把眼一瞪,冷着脸高声道:“阿嫫,你干的好事!”

    “啊?!”阿嫫浑身一哆嗦,声音就软了下去:“我……我干什么啦?”

    “哼,你说!那人赏下来的那枚玉扳指到哪儿去了?你不是说丢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西夷人手里?西夷人又怎么会正好知道六哥的行程,而在半路上行刺他?”

    “我……这……”阿嫫一时哑口无言,嗫嚅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黄谨看着她的样子,越发急怒起来,咬着牙狠狠跺脚:“阿嫫你这个老糊涂!你暗地里三番两次鼓捣的那些龌龊事儿,以为六哥不知道么?他不过是看我的面子,不愿意跟你计较罢了。可你越发逞了脸,这次居然对他下黑手了!六哥是吉人天相,大难不死,可你以为他能一直饶你么?你这该死的老糊涂!”

    “为了我们西夷,为了你死去的娘亲,为了太子爷,老奴早豁出去了,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阿嫫反倒镇定下来,脸一扬,朗声道。

    “你……”黄谨咬着嘴唇,恨恨地瞪着阿嫫,长吸了口气,痛心地说道:“六哥是那宫里唯一真心待我的人,你也忍心对他下手?!他若死了,我在这世上更没个亲人了!我成了孤魂野鬼,你就开心了是吧?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什么太子皇帝,我根本就不稀罕,谁爱当谁当去,你怎么就不听呢?”

    “太子爷别说这种没骨气的丧气话!若是让咱们老皇和王爷们听见,他们得多失望啊。我们西夷的汉子个个都是钢筋铁骨,怎么偏偏太子爷您是这么个绵软的性子啊……哎!”阿嫫恨铁不成钢地瞅着黄谨,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我们西夷人,世世代代都被北鸿人欺负;我们尊贵的三公主,你的娘亲也是被那北鸿狗皇帝强行霸占含恨而死的!太子爷不想报仇么?最顺当的法子就是当他们的皇帝,然后把北鸿并入我们西夷!让那北鸿狗皇帝跪在你娘坟前,磕头请罪!”

    黄谨无言地看着阿嫫满脸怒色,双拳紧攥的样子,只觉得颓然无力。他低头扶额,枯坐良久,方缓缓道:“算了,算了……我只想知道,阿嫫你一个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字也不识一个,你究竟是怎么跟西夷人联络上的?这里必有内应,跟我说说,这人是谁。”

    阿嫫的目光变得闪烁起来,强自镇定道:“哪里有什么内应?老皇和王爷们三不五时就会派人来看望太子爷,捎句话儿还不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黄谨紧蹙眉头看着她,心中已渐渐惊疑起来。这个老太太,忠心自然是忠心的,只是愚顽固执得很,弄不好兴许就闯下大祸了,不得不防……

    正盘算着要如何细细询问一番,忽见一侍女直跑了进来,惊慌地回禀:“主,主子,那位左小姐她……不见了……”

    “不见了?!”黄谨惊声道:“那孩子呢?”

    “小少爷还在……”

    不待侍女说完,黄谨已急步出了屋子,心急如焚地向左小妍住的那院子奔去。一进门,见奶妈子抱着孩子,正在那里喂奶。

    黄谨一言不发地冲进左小妍的卧房,急急地四下寻找,见所有的衣裳细软一应动用之物都在,唯有左小妍这个人和针线笸箩里一把剪子不知了去向。

    他的额头上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

    “左姑娘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这屋里侍候的人都干什么去了?!”他瞪着一屋子的侍女奶妈子,厉声喝道。

    侍女们从来不曾见他这样声色俱厉道,都吓坏了,呼啦啦跪了一地,乍着胆子回道:“姑娘午睡时从来不喜欢奴婢们在屋里伺候,所以刚刚奴婢们就散了……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姑娘就没了……”

    黄谨急怒之下,飞起一脚将那侍女踹倒在地,一边咬牙高声叫着“备马!”,一边就小跑着奔了出去。

    此时,他惊慌失措,头如斗大,满脑子都是那把同样消失不见的锋利剪刀。她独自一人拿着剪刀要干什么去?显然是要去行刺罗锦云呀!天哪,他们那俩人都不是好脾气的,这要动起手来,只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吧?这两个都是他亲近的人,不管是谁有个三长两短,他都没法子接受!比较起来,左小妍的处境显然更凶险一些……他仿佛已经看见左小妍浑身冰冷地倒在了血泊中,只觉得一颗心突突乱跳,腿脚发软,连上了三回马都没爬上去。

    ……

    太阳渐渐隐进了浓重的云层后面,须臾狂风大作,眨眼间那倾盆大雨就从天而降,天地间顿时成了一个白茫茫的水世界。

    左小妍浑身浇得精湿,手里举着几枝桂花,以手遮头,狼狈地狂奔回她住的院子。才一进门,就觉得情况不对。

    所有的人都没头苍蝇一般,惊慌失措地乱着要出去找人;一见左小妍突然出现在眼前,简直惊得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姑娘你上哪儿去了?刚才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人了,还拿着剪刀?!”

    “我看湖边小山坡上桂花开得好,就去剪了几枝回来给宝宝玩啊,怎么了?”左小妍也吓了一跳,狐疑地把手里的桂花向她们晃了晃。

    “哎呀姑娘你可真是的,怎么也不说一声呀!害得我们少爷跑出去找你,这么大雨,浇病了可怎么得了!”几个侍女又急又怕,满地团团转,都快吓哭了。

    “哎,我这出去了也就一眨眼的工夫,他急个什么劲儿!”左小妍摇头表示无奈,又安慰那几个侍女:“你们家少爷那么大人了,看见下雨了还不知道找地方避一避吗?别着急啊,肯定没事的。”

    侍女们顿时黑了脸,又急又怒道:“我家少爷是多金贵的人,您知道么?您以为跟您一样呢?别说淋着雨了,就是擦破点油皮儿,咱们也别想活了……”

    左小妍很惊讶,又有些不以为然:“至于么?你们少爷连乞丐都扮过,浑身那叫一个脏,还要饭呢!也没见怎么着呀……”

    侍女们已经没有心思答理她了,愁眉苦脸地挤在门口翘首盼望着,就差抱头痛哭了。

    约摸一盏茶后,黄谨被几名出去寻他的侍从簇拥着迎了进来。但见他浑身湿透,衣袍上全是飞溅上的泥点子,头发湿湿地打着绺贴在额头上,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上下牙齿咯咯地不停打着颤。

    乍一看见左小妍,他双眼一亮,喜之不禁道:“姐姐原来没出去啊?害得我好找!吓死人了……”

    他虽然笑嘻嘻的,一脸的如释重负状,但声音恹恹的,被侍从们搀扶着,显得颇有些力不从心。左小妍原本想埋怨他两句,说他大惊小怪象个娘们儿,不过一看见他落汤鸡一样狼狈的样子,又有些心疼起来。狠狠的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翻着白眼说了句“好端端的找我干什么啊,真是自作自受”,就赶紧扶着他进屋,又亲自去煮姜糖水给他袪寒。

    黄谨原本急得焦头烂额,浑身热汗淋漓地纵马急驰去追左小妍,不想兜头一阵暴雨浇下来,又无处可避,硬生生扛了一路。此时虽换了干爽衣服,又服了袪寒汤药,到底还是没压下去,当时就觉得不舒服,躺在床上不多时,浑身就热轰轰地发起烧来。

    彼时左小妍正坐在床边和他说话,因为中间提到重华公主的事,满屋子下人都被遣了出去,房中只剩了他们俩。

    黄谨虚弱地笑道:“我还以为姐姐拿着剪刀去刺杀端王爷了呢,吓屎爹了(滚,都躺倒了,还没忘了学我是吧?——左小妍按)……”

    左小妍冷哼:“我就是端着机关枪只怕也近不了他的身,还剪刀?!我才不做这无谓的牺牲呢。总有一天他会得到报应的!”

    黄谨眉头紧锁,费力地摇头:“我说过了,端王绝不是那样的人,姐姐这么咒他不好……”

    “你怎么知道?这么护着他……难道你们俩搅基?”左小妍对黄谨如此的黑白不分表示十分愤慨:“算了算了,现在不想提那人渣。我想替丁姐姐做场法事,你先跟我说说,应该怎么做呢?”

    连问两遍,却忽然发现黄谨已经半天没说话了,再一看,见他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左小妍停住话头,用力推了推他,不满地说:“我说了这半天,原来你根本就没听啊?太不象话了!”

    一推不动,再推,黄谨忽然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左小妍,眼中波光粼粼,闪现出一种温柔的光彩,张开嘴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左小妍见他满面潮红,眼神迷离,神情大异于往常,不禁吓了一跳,狐疑地问:“你说什么?”

    黄谨却又不答话,只管伸出两臂,猛地抱住左小妍的脖子,把她的头强行按在自己胸口上,一边喃喃呢哝着,就在她脸上猛亲了两口。

    左小妍猝不及防,被他两片灼热的嘴唇在脸上亲了个正着,一呆之下,不禁心头火起,猛地推开他,怒道:“要死啦,你这小混蛋!光天化日的竟然吃老娘豆腐?亏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待……”

    黄谨被她大力推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眨巴着眼睛,忽然捶胸顿足地放声大哭起来,一边悲悲切切地哭诉:“不要走不要走!不要扔下小谨谨一个人……小谨谨好怕呀……呜呜呜……娘你不要走……”

    娘……娘?!

    左小妍顿时风中凌乱。人家是在说梦话哎,叫的是他娘哎,跟你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好不好,别一副被□了样子好不好……可是莫名其妙就被他亲了,怎么想怎么吃亏,简直憋屈死了!

    她忍不住就在他脸上狠狠拧了一下,咬牙切齿道:“叫你胡乱认娘!谁是你娘!我看是你皮痒了是吧?”

    然而手才一掐到那张紧致俊俏的脸,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再一摸他身上,更是吓了一大跳。黄谨浑身火烫,脸上也烫得象刚出炉的山芋,面皮都烧得紫涨起来,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羞怯的红晕。

    左小妍焦急起来,片刻也不敢耽误,站起身就要跑出去叫大夫。

    然而黄谨却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涕泪横流地哀声求道:“娘!你带着小谨谨一起走好么?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他们都欺负我……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每一个人……”

    他的双眼大大地睁着,眼中满是惊恐,脸上一片泪痕狼籍,完全就是一个受尽欺凌孤立无援的小孩子模样。

    左小妍呆住了,过了片刻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恐怕是发起了高烧,已经烧糊涂了吧?不会烧坏脑子了吧?她惊慌地大叫起来:“快来人啊,你家少爷不好了,快叫大夫来!”

    侍女们闻声冲了进来,见此情形都吓得魂飞魄散,一起跪在床前,惊慌失措地齐声唤着:“太子爷!太子爷快醒醒!不要吓唬奴婢们啊……”

    阿嫫还躺在榻上不能动弹,没有管事的人在,这里顷刻间就乱作一团。有的去叫大夫,有的就去煎药,只见脚步杂沓,裙摆纷飞,人人都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

    唯有左小妍还傻站在那里,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死盯着黄谨瞧。

    “太子,他竟然是一只太子!怪不得他要姓黄(皇)呢!靠,这太玄幻了……!”她在心中疯狂地作了一声河东狮吼。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