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九十二章

    翌日近午,听闻消息的奚晚香让宋妈妈陪着,一同来了杜家。

    雨停了,暑气顿失,只留了沿街沁人新绿与闲适坊市。

    宋妈妈也是听杜家遣来的小厮添油加醋地说的,这会儿又把听到的重新复述给晚香,自然愈发离奇。然总算其中的大事件都说了清楚,杜少爷死了,南风被抓,主仆相恋一事公之于众,这些都是确凿的。

    一路从杜家进来,便没有碰着多少人,杜家这些年经营不善,本就散了不少佣人,又出了昨儿炸雷一般的事儿,自是显得愈发萧索难当。

    入了别苑,晚香站在主屋门前,迟疑着敲了敲门。不出意外,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开门,甚至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一个扫地丫鬟恰巧经过,便好心说了一句:“奴婢见少夫人昨儿夜里似乎出去了,今早天色擦亮才回来呢。这会儿怕是正睡得熟呢。”

    晚香扶着门框,问那丫鬟:“少夫人可说去哪里了?”

    丫鬟摇摇头,又皱眉小声道:“少夫人从来都高高在上的,与咱们这些下人不亲近,奴婢们也不好随意搭问她,只见她回来时候浑身都湿透了,丢了魂儿似的,还不住发笑……”说着,丫鬟打了个冷噤,战战兢兢地要走开去,又忙加一句,“您可千万莫与少夫人说是奴婢透露出来的,少夫人脾气不甚好,又经了昨晚那些个事,怕是正在气头上呢……”

    丫鬟细着嗓子没说完,屋门便猝然开了,奚晚香的手躲闪不及,险些被夹到门缝中。一院子人皆噤若寒蝉,瞪着眼睛朝屋内望去。

    开门的便是清瑟。只是她愀损不堪,精致的妆容毁了大半,巧致的发髻散了,鬓发掩了她的半张面孔。奚清瑟冷冷地盯了丫鬟一眼,没什么心思与她言语,便转身朝屋内颤颤巍巍走几步,声音极为粗糙:“晚香,你进来,陪我说说话。”

    仅是这样一眼,便让丫鬟吓得不敢再支声,一个激灵,忙提着扫帚跑远了。

    宋妈妈有些担心地拉了拉晚香的袖子,听那丫鬟的形容,当下清瑟姑奶奶怕是有些失心疯了,让二小姐一人与她相处,宋妈妈不放心。奚家如今情形也不甚好,家里就没几个人了,若二小姐再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和中风在床的老太太交代!

    晚香拂了宋妈妈的手,安慰地朝宋妈妈笑笑,便进屋,阖上了门。

    清瑟似乎在一夜之间瘦了下来,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又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水痕和混乱的黛粉,许久才自顾自勾了勾唇角:“你怎么不问我,昨夜去哪里了?”

    晚香坐在她身边,才开了口:“这还用问吗?瞧你这样子,便知南风在牢狱中过得不好,也不愿意跟你走罢。”

    清瑟浑身抖了抖,她侧身对着晚香,隔着两层衣裳,肩胛骨还是十分分明,她紧紧握着拳头,又无力地松开,微微笑着说:“我去狱中寻她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光景,本咱们镇上的衙门便冷清,没什么人,也不管多少事,我去的时候根本没人看着。况且那牢狱栅栏破了个口子,那傻女人,只要跟着我走就可以了,我甚至连去哪儿都想好了,只要跟我走,今后我便和她隐姓埋名,她洗衣做饭做女红,我便心安理得地让她养着……这样一对快活神仙,多好啊,多好。可她,可她偏说怕坏了我的名声,说什么若她跟着我走了,那么天下人便知道我奚清瑟是一个与婢女厮混的可笑之人。因而就是不愿挪一步。我逼得狠了,她甚至,甚至要在墙上一头撞死。我本想把她打昏了直接带走,可没等动手,衙役便来了,我甚至没和她好好告别,就被架着扔出去了。”

    “说什么杀人偿命,我自是知道杀人要偿命,可她是我的南风啊,就算她杀了一百个人,我也会站在她那边,要偿命就让我去偿命好了。况且,她杀杜少康,也全是为了我……她还说什么,和我在一起,便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局,甚至每一天都觉得是平白无故赚来的,早就已经满足了。呵呵呵。”

    奚清瑟说一句便停一会,似乎喉咙难受极了,总不时停下来清嗓子。可她的神色却已平和从容,不见其皱一次眉。这样惨淡的画面,又有昨夜的凄风苦雨,灯影幢幢,晚香不能想象衙役扔出牢狱的清瑟小姐姐,伏在地上无望的画面。

    晚香忙替她斟茶,可倒了半天,才发觉其中竟已一滴不剩。

    清瑟摆了摆手,继续道:“人人都在说名声,说它是一种气节,是撑人筋骨、让人景仰的东西。可它却也是一种残忍的刑具,让人能主动为它前仆后继,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你说,名声这劳什子究竟有什么用?我要它来作甚?为什么南风这个傻女人宁可承认自己杀了杜少康,宁可去死也要保全我的名声?傻南风,我根本不想要这好听的名声啊。在这个世道上,就是喜欢,也要被处罚吗?就因为我们是同是女子,就因为我们相差太远?都怪我,都怪我,早知如此,我还与那姓杜的吵什么,把所有钱一嘟噜都给他不就完事了,现在倒好……”

    清瑟说着说着,便剧烈咳嗽起来,捂着紫黑一片的喉咙,痛苦地弯了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回还的余地,晚香明白清瑟只需要这一个宣泄的口子,能想得到的办法,迂回或激进,她已经都想全了,这般把自己关在屋内,怕是真的已经无可奈何了。

    奚晚香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抚着清瑟瘦骨嶙峋的脊背:“下午便是判决的时候,想来杜家失了儿子,定会逼得很急,怕傍晚便能知道结果了。”

    清瑟深吸了口气,才逐渐缓了过来,她点点头,疲惫不堪地说:“我不去了。”

    出门的时候业已开了大太阳,从黑黢黢的屋内出来,日光炫目,让人有种隔世的错觉。似乎前一秒清瑟小姐姐还正与南风站在一起,催着自己去书院,一路上都挺着胸脯,骄傲又冷清的模样,可一眨眼,她便像开败了的花一般迅速枯萎下来,只剩了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

    等眼睛适应了光照,晚香才眯着眼睛,发觉堂嫂竟站在不远处。

    奚晚香心中发酸,便艰难地朝殷瀼笑了笑,脚像踩在棉花上一般,好容易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堂嫂,你怎么来了?”她本是瞒着堂嫂跑出来的,可不知堂嫂在钱庄竟也听闻了此事。

    殷瀼握了她的手,朝紧闭的门内望了眼:“所以,传的都是真的?清瑟和南风……”

    也不知堂嫂在门外都听到了什么,晚香发虚,眸子紧紧盯着堂嫂,点了点头。

    殷瀼又问:“你早就知道了?”

    奚晚香遂又点头。

    她忽然有些害怕,听闻女子相恋,堂嫂的反应会是如何?会不会如世人一般的嫌恶,觉得恶心?

    殷瀼眉心拧着,好一会儿才展了平,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惋惜:“也是一对可怜人。”说着,转身,又牵了晚香的手,说,“再一个时辰,南风杀害杜少爷的案子便要受理了,你清瑟姐姐不去看了,我们替她去吧,且看看还有什么转机,再不济,好歹听个结果。”

    晚香怔然,似乎没料到堂嫂会是这样的反应。她说这话,是默许女子之间的可能性?她知道晚香自己对清瑟南风相恋早已知情,却丝毫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堂嫂的手柔柔的,让她牵着,晚香沉重的心情总算亮堂了一些。

    开堂的时候来了许多人,衙门门堂不甚宽敞,从来都是门可罗雀的,这会儿却是前所未有地挤满了人,皆是来看热闹的——台门镇不大,杜家昨晚在场的下人舌根子一嚼,一夜之间便如同春风拂野草,整个镇子的人便都知道了。相较婢子杀少爷一事,这些无聊的百姓,更想听主仆私通的轶闻。

    开庭之后,南风便被押了上来,换了一身脏兮兮的囚服,脑子却清清爽爽,对杀人的事儿招供不讳,很快便画了押。又传了在场的两个小厮过来,惊堂木一拍,这两个胆子比豌豆小的小厮便把昨夜少夫人说的话忘了干净,随便指着南风便一口咬定亲眼见到就是她杀的人,其实他俩过来之时,杜少爷都已经死透了。

    如此,此案了结。

    婢女南风胆大妄为,持凶杀人,天理难容,不死不合法理,遂浸猪笼,以偿人命,平怨愤。

    站在堂下的杜员外、杜夫人好受了一些,虽说血债血偿,可这丫头低贱,怎能与他们少爷相提并论?得是奚氏陪着去死,她才甘心。因此于那奚氏,杜夫人还是心有余恨,想着回去得好好整整那奚氏,非得让她掉层皮不可!

    而十姨娘则亦带着三姑娘来了,她是知道奚氏与这婢子私情的,心觉让她也尝了丧爱之痛,也算是足够了。

    挤在门口听审的人群便不高兴,那奚氏竟从头到尾都没现身,这丫鬟又矢口否认私通之事,而乡长又没深究这其中的奥秘,看来这传闻不过空穴来风,子虚乌有,端的没劲,不一会儿便走得七七八八了。

    南风被装在竹笼子里,里头装了三四块大石,两个壮年男子挑着,都觉得沉重难当。她一路都是微笑的,似乎自己的死,换得了小姐的名声,给她俩这么多年的感情画上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句点,这一死,似乎是她命中注定一般,而南风不慌不忙地接受了。

    汤汤河水没过南风头顶,浪头挺大,一瞬便吞没了她。

    昏时没有云彩,如血的落日余晖便尽数撒到了波纹上,灿灿如同一曲凄婉无声的挽歌。

    镇子上许久没有这样的大事了,跟过来看热闹的来了许多,有人说看到杜少夫人了,好事者忙回身去看,可那身影站得远,飘飘忽忽,像游魂一般,一晃,便在苇草中间消失了。又刚看着浸完猪笼,觉得瘆得慌,以为大白天见了鬼,便一哄而散。

    是夜,杜家布坊走了水,发觉之时已是子夜,锣声一阵响,急急忙忙去救火,可还是完了,整爿布坊烧作了灰烬。无独有偶,杜家本宅竟也起了腾腾大火,可这火邪乎,竟只烧了主宅,停在了别苑门口,像是有意识一般却步。

    杜家几口子人跑得快,留了性命,可屋子、银子皆付之一炬,人皆啧啧叹,这杜家怕是遭了天谴,犯了太岁,走到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