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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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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明楼地下一处狭窄的暗室中,阿晟手提宝剑,剑尖逼近一名身穿蓝布衣衫的少年。

    少年跌坐在地,眼中尽是恐惧之色。

    “茶里有毒,你要毒死谁?”阿晟宝剑抵在少年颈间,慢慢问道。

    少年却倔强的昂起头,“我不说!你杀了我也不说!”

    阿晟低沉的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师父命令你的,对不对?你师父就是你名义上的爹,是店里的老万,对不对?”少年惊骇不已,脸色由通红转为惨白,颤声道:“你……你怎么……”阿晟低笑,“我为何知道,是么?我不妨明白告诉你,我不仅知道老万是你师父,还知道你真名不叫万柱子,你的真名是……”

    少年全身紧绷,紧张到了极处。

    “万-波-随。”阿晟一字一字,道出了这个名字。

    少年又是惊怒,又是恐惧,面如土色。

    阿晟静静的、眼神笃定的看着他。

    阿晟太熟悉这个人了。万波随,这是他前世直到二十岁才收服的人,世上第一流的刺客、杀手。当然现在的他还远远够不上这个称号,现在他还只是老万的徒弟,也是老万手中的棋子。前世阿晟收服他的时候,他早已经亲手将老万杀死了。

    “你到底是谁?”万波随警觉的看着阿晟。

    阿晟不回答他的问题,淡淡的道:“老万是福建总督胡劲的人。胡劲这个人很有野心,气度却不大,眦睚必报。他的爱子胡不竭在京中遇到的那场意外,你想必是知道的。以胡劲的行事风格,不会就这么算了,迟早会跟栗家、云湍算清楚这笔帐。”

    阿晟说话缓慢而清晰,实在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万波随心中的惊骇渐渐去了,敬佩之情油然而然,“这人看上去比我还小着几岁,可比我镇定多了。也不知他到底是谁?”眼中防备之意渐少,身体也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

    “你想不想知道,如果你真把这壶毒酒给云湍喝了,会有什么后果?”阿晟轻轻笑了笑,笑容令人不寒而栗,“到时你跑不了,一死以报,老万会把你师妹小果子伤痕累累的尸体推出来,告知世人,小果子是被云湍侮辱致死,你这做哥哥的是为小果子报仇……”

    万波随脸色惨白,一跃而起,“不,不,小果子还好好的,今天早上我见到她的时候还好好的!”他恐惧已极,还带着稚气的脸已经变了形。

    阿晟异常冷静,“胡劲是怎样的人,老万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你和小果子不过是两枚小小的棋子,用你们两个弃儿的性命来扳倒云湍,令得云湍声名尽丧,为胡劲的爱子胡不竭出一口恶气,告诉世人有恋童、虐童譬好的并非胡不竭,而是带胡不竭到花街柳巷寻欢作乐的云湍。这么划算的买卖,胡劲肯不肯?老万肯不肯?”

    万波随眼睛通红,喘着粗气,已经快疯了,“不行,小果子不能死,说什么也不行!”

    阿晟有片刻沉默。

    前世他遇到万波随的时候,小果子已经死了,万波随已经将老万杀了。这世情形和前世有所不同,也许他有机会救下万波随和小果子两个人,收服这一对可怜的、从小被当做杀手培养的情侣……可是,杀手心中有情、身边有爱人,他还会是无情的杀手么?还会是第一流的杀手么?

    前世的万波随简直不是一个人,没有七情六欲,行尸走肉,面无表情。

    这样的万波随,就算活到七八十岁,就算活到白发苍苍,他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听我的话,小果子便不会死。”阿晟简短的道。

    “只要小果子不死,我就听你的!”万波随当机立断。

    阿晟伸手从背后取下一个包裹扔在他面前,“这是一套新衣裳,还有些散碎银两,你把店小二的衣裳脱了换上,避开老万的耳目现在便回家,救你的小果子。救了小果子之后到山神庙暂避,等我的命令。你和小果子逃了之后,便是老万要杀死的叛徒了,凡事小心。”万波随更不犹豫,立即将自己身上店小二的衣裳脱了,换上新的。他心中有无数疑问,但忧心小果子的生死,也来不及多问,换了衣裳,拜谢过阿晟,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去救心上人,一个去了大厅。

    阿晟到了大厅,云大爷和云三爷正快步上台,要拉云湍走。

    几个翰林院的官员上去和云大爷寒暄,“云主事,令弟年纪轻轻,却很有胆色,以后一定前途无量。”云大爷心里有事,连他们说的是什么都没听太清楚,陪着笑脸道:“对不住,对不住,家母有急事,命人召下官回家,下官失陪了,失陪了。”

    阿晟向门前张望了下,见云倾小小的身影下了车,嘴角轻勾。

    他手指向下,做了个手势。

    云大爷和云三爷、云湍三人正要携手离开,突然一道亮光闪过,自二楼飞跃下一个剑客,一身黑衣,头脸俱用黑布蒙了,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大声喝道:“云湍,你这欺世盗名的小人!今日我来为世人除害,为士林清除斯文败类!”剑闪幽蓝之光,向云湍面门直刺!

    “天呢!”“杀人了,杀人了!”整个泰明楼登时乱了,尖叫声四起。

    在这里聚会的全是文人墨客,能有几个有胆色的人?看到剑,看到剑客,人人胆战心寒,有闭上眼睛拼命尖叫的,有哭爹叫娘的,有泪流满面的,也有肝胆俱裂的,都是慌了。那剑客身法快极,剑快极,快到即便有胆子大的人睁大眼睛看也觉眼花看不清,有眼神好的人恍惚间似是看到一名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台上,却没深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台上那是有刺客啊,谁不想躲?谁会不知死活的往前凑?众人都是心中忧惧,以为云湍就这么没命了,谁知下一刻倒在地上的却不是云湍,而是站在云湍身边的云大爷------就连云大爷这爱护弟弟的大哥眼见寒光袭向云湍也是恐惧之极,五脏俱焚,骤然昏晕。

    “世间竟有如此义士!世间竟有舍弃自己生命救弟弟的义士!”剑客长叹,一声呼啸,人已向上跃起,弹向二楼,从二楼破窗而出!

    剑客人虽走了,他的叹息声、话语声却久久回荡在大厅中!

    众人定定心神看过去,只见云湍直挺挺的站着,看样子已经吓傻了,而云三爷双臂张开护在云湍身前,殷红的鲜血自他胸前慢慢流下……

    云倾、云仰、韩厚朴、车夫陈实一行人及时赶到,陈实力气大,把无关紧要之人推开,韩厚朴药箱是早就准备好的,麻利的为云三爷治伤、裹伤,手法娴熟,如行云流水一般。云倾和云仰很有默契的一齐哭着叫“爹爹”,云三爷努力睁开眼睛,“孩儿莫哭,爹没事……”这时候有几个胆子大的人魂魄回来了,忙过来慰问云三爷,“云侍读,你感觉如何?”云倾小小声的提醒云三爷一句,云三爷嘴角抽了抽,声音虚弱的问道:“四弟,四弟,我四弟没事吧?”那几人看看呆若木鸡的云湍,一迭声道:“令弟没事,没事。”云三爷欣慰点头,头一歪,倒在韩厚朴怀里。

    “高义,云侍读高义。”胆子大的人还是有的,没昏倒没被吓死的几个翰林院官员连声赞叹。

    云三爷拼死保护弟弟的光辉形象已经深深刻在他们脑海间,再也抹不掉了。

    韩厚朴为云三爷处理好伤口,指挥着众人让路,“烦劳让一让,云三爷现在身体虚弱,需回家休养。”众人潮水般往后退,“是,大夫说的对,快请快请。我们稍后便到云府看望、拜访,这时却不敢阻拦云三爷回家养伤。”韩厚朴和陈实扶着云三爷,云倾和云仰在后头抹眼泪,一行人出泰明楼,上了马车。

    “爹爹,你怎样了?”云倾和云仰一上车,就扑到云三爷身边急切的询问。

    韩厚朴微笑道:“阿仰,阿稚,你们的爹爹一点事也没有,只管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便是。”云倾和云仰听了他的话均是大喜,云仰咧开嘴,云倾更是笑靥如花。云三爷却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一脸迷惘。

    云倾喜滋滋,“伯伯,哥哥,这下子爹爹都已经救云湍两回了!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云湍就算脸皮再厚,也没脸要爹爹替他出使高丽了吧?”

    “应该没有。”韩厚朴是厚道人,只微微一笑。

    “肯定没脸。”云仰年龄小,涵养自然不足,脸已经黑下来了。

    云三爷听到云倾用这样的语气说她四叔云湍,不由的皱起眉头,“阿稚,你胡说什么?”云倾扁扁小嘴,“哇”的一声哭了,“我不管,爹爹就算骂我也不许去高丽,爹爹不许离开我……”见云三爷真的生气了,她心虚的眨眨眼睛,声音低了,“爹爹,我还是病人啊,如果调皮了,淘气了,不能打,也不能骂,要和风细雨,慢慢讲道理……”

    云三爷气又气不得,骂又骂不得,啼笑皆非。

    车夫老陈把车赶得飞快,回了锦绣里云府。

    云大爷好容易醒了,云四爷好容易回过神了,两兄弟惊魂甫定,出来找人的时候,云倾等人已经没影了。这两兄弟便想跟着回家,无奈泰明楼里的官员士绅还不少,都围着他俩赞叹云三爷的高义,“云大爷,你有位好弟弟啊。云四爷,你有位好哥哥啊,你的一条命都是被他救的!”云湍听了感激万分,“三哥对我实在太好了。”云大爷心中却是烦恼更盛,“唉,这样一来,要如何厚着脸皮让老三替了老四啊?愁死人了。”

    云三爷今天冒死救云湍,尽人皆知,明天若是再替云湍出使,这事传扬出去像什么样子?云湍还要不要做人,云尚书还要不要做官,云大爷等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了?也不能因为云尚书养大了云三爷,云三爷就算报答不完云尚书这一家了,定要对云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云大爷无精打采的和云湍一起回到了锦绣里云府。

    “大爷回来了!四爷回来了!”侍女和主人一样等的焦急,连仪态也不顾,小跑着就进来了,激动的禀报。

    谁也顾不上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王夫人、杜氏、程氏、云仪等人全打起了精神,各人把各人那篇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话语在心里想了又想,把自己该做的事念了又念。大概是利欲熏心、鬼迷心窍、高度亢奋的缘故,竟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方才侍女禀报的人里面,并没有云三爷。

    “阿攸,阿佼,等会儿你俩抱着你们的三叔哭,记住了么?”程氏交代云攸和云佼。

    云攸和云佼兄妹迷迷糊糊的点头。

    云仪心中怀着歉疚,低了头,不敢举目观看。

    云大爷和云湍弟兄二人才进屋,王夫人便由杜氏和程氏搀扶着泪流满面跌跌撞撞的过来了,王夫人一把抓住云湍的衣领,声泪俱下,痛不欲生,“老四啊,你个傻孩子,爹娘辛辛苦苦养大你做什么啊?有什么用啊?你对得起你父亲和我么?”云湍又愧又悔,又羞又气,狼狈万分。

    杜氏和程氏也哭声震天,“你自幼娇生惯养,从没出过远门,你若真去高丽,岂不是让爹娘日夜悬心寝食难安么?你这是不孝不义啊……”云湍更是面如土色,云大爷唉声叹气。

    过了好一会儿,云仪方蓦然惊觉:“怎地一直没有听到三叔的声音?”

    王夫人、杜氏、程氏这三个女人哭了半天,也发觉不对。咦,老三呢?老三竟然没一起回来?

    “三郎呢?”王夫人止了哭,厉声问道。

    “就是,三弟(三哥)呢?”杜氏和程氏异口同声。

    云大爷烦恼,“三弟他……唉,他受了伤……”

    “什么?”王夫人、杜氏、程氏一齐慌了神。

    天气明明还热着,云仪却觉身畔雨雪纷飞,冷得人要打寒战。

    受伤了?云三爷受伤了?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云湍硬起头皮,“三哥是因为要救我才受伤的……”

    “扑通”“扑通”“扑通”连着三声,云仪、程氏、王夫人,一个接着一个,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