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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是非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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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迟能在人才辈出的顾府脱颖而出,从小就被选为顾清远的亲随,是有他独特的技巧的。比如,他能及时汇报自家少爷最想知道的消息。

    “少爷!少爷!”

    顾清远一身家常的墨色暗纹长衫,正坐在书房内翻阅古籍。听到顾迟的声音自远而近,他皱眉轻叱道:“咋呼什么?”

    顾迟顿了顿,然后伏在顾清远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顾清远猛地一愣。

    陆欢歌失忆了?!

    他豁然起身,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出了门。他步履匆匆,直奔顾汶迪的住处。顾汶迪正在练刺绣,看到哥哥到来,开心地招呼他:“微香,去给少爷倒杯茶来。”

    “不用了。”顾清远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语速极快,“我今天来,是想让你替我去一趟顾府。”

    顾汶迪先是一怔,随即就暧昧地笑了起来:“哎呀,难得哥哥你也有……”

    “不是。”顾清远打断她,“陆欢歌失忆了。”

    “什么?!”顾汶迪简直大吃一惊,“你从哪儿知道的?”

    顾清远摆了摆手:“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他肃容道,“汶迪,你若无事,就启程去顾府罢。”

    顾汶迪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倒也没有推诿:“我马上就去。”

    顾清远走出房间,外面寒风萧瑟,枯黄的树叶在枝头摇摇欲坠,周遭一片苍凉沉静,寒鸦在枝头绕树三匝,却无枝可依,最终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天地之间,似乎转眼就变了脸色,好像严冬裹挟着肃杀即刻而至。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大红绣金线游鱼戏水的香囊,垂眸注视片刻,慢慢地攥进了手里。

    陆欢歌……你真的不要有事。

    ·

    顾府中因阿欢之事气氛紧张,而卫国公府的漱玉洲里,也是如此。

    阿欢坐在绣墩前,面前放着一面四角雕纹的光滑铜镜,她的身后,芷心在为她拿着牛角梳子梳头发,她的长发乌黑如墨,带着隐隐的光泽,阿欢本在翻找自己的首饰,翻着翻着,就有些疑惑,抬头问芷心:“这一只白玉镶银丝发钗……嘶!”

    芷心在她身后为她梳头,她猝不及防地一动,难免就拽疼了她,芷心面带惶恐地跪下:“姑娘息怒!”

    阿欢摆了摆手,笑嘻嘻道:“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她端详着面前的这根做工精致的发钗,疑惑道:“这根钗子是我什么时候得的?我怎么没有印象了呢。”

    葵心同芷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面面相觑,葵心斟酌了一下,正准备回答,却听到有一个声音自她们身后响起:“什么没印象?”

    来的是广陵郡主,她现在已经显怀,身着大红撒金粉百褶裙,一左一右各有一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款款走进来。

    阿欢见是她,十分开心:“娘,您怎么来了?”

    广陵郡主坐在阿欢身边,摸了摸她的小脸,笑道:“娘来看看你。”说罢看向芷心,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怎么样?”

    芷心摇了摇头,广陵郡主于是暗暗叹息。

    这是宫中太医院得来的方子,对于头部出现的一些无法医治的损伤,除了喝草药用以调理外,还要用牛角梳经常通头皮,以求用外力刺激来唤醒她的记忆。

    对于阿欢失仪一事,广陵郡主本不想将此事声张出去,可是无奈宫中已然派了太医过来,此事便再也瞒不住了。虽然也尽力遮掩了下来,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消息是肯定藏不住的。

    阿欢自醒来之后,性格一反往常,居然是一派天真烂漫。并且,近日发生的事情似乎都不记得了,还经常说一些不知所云胡话。

    对于她这样的状况,卫国公府阖府忧愁不已,浔阳大长公主甚至派人四处走访,想寻得一些江湖方子,看看能否治疗阿欢的这种怪病。可是这样的事情,人们大多闻所未闻,寻访数日,仍旧未果,一时间众人都束手无策。

    而这么多几乎为自己愁白了头的人,阿欢是不知道的。她现在的生活十分安逸快乐,所愁之事……大概只有同顾清远的婚事了。

    她现在的记忆完全停留在前世自己同顾清远成亲之前,已然完全忘记了后来毒发身亡并重生之事。而这些事情原本就她一个人心里清楚,现在连她都忘记了,别人又怎么会知晓?于是都当她是失忆了。

    说难听点,就是……傻了。

    不过这些话,没有人会傻到在阿欢面前提起,于是她除了觉得自己性格似乎更开朗了,倒认为一切同往常无异。

    丫鬟告诉她顾汶迪来的时候,她思索了半晌,本想回一句不认识,却意识到她姓顾,于是便让人请她进来。顾汶迪等在漱玉洲正厅里,没过多时就看到了阿欢。

    她眉如远山、眸似点漆,一张宛若莹玉的小脸白皙细腻,一身淡紫色的宫纱百褶裙,外面罩了一个月白色的广袖流云纹外衫,简简单单的搭配,却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殊色照人,笑着走过来的时候,眼波流转,似是一汪盈盈春水。

    顾汶迪不由得在心中叹气:怪不得哥哥惦记人家呢。不过她素来心性开朗,这样的念头不过转瞬而过,就被她抛在脑后了。她笑着起身,唤道:“阿欢。”

    阿欢本是笑意盈盈的脸上微微一怔,随即又展颜:“顾家姐姐。”

    这下子,轮到顾汶迪怔住了。

    其实也怪不得阿欢,她前世在成亲之前见顾汶迪不过一两面,现在也大多不记得了,称呼上自然也就生疏许多。而在顾汶迪看来,阿欢这样的表现,的确坐实了她失忆的传闻。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另一个人:“你这几天不出门,我大哥很是想你呢。”

    她提起顾清远,阿欢的脸颊瞬间染上红霞,她微微有些羞赧地笑了:“没事的,还有十几天我们就能见到了。”

    顾汶迪简直一头雾水:“见到什么?”

    “咦,你居然不不知道?”阿欢看了她一眼,也是一头雾水,“你怎会不知道呢?”

    顾汶迪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要和你哥哥成亲之事啊。”

    顾汶迪大惊失色!她一惊之下正待说什么,却见阿欢背后侍立的葵心,拼命地再给她打眼色。

    她就默默地吞下了之后要说的话,而是强颜欢笑道:“对对对,我是知道的。不过这几天府中事多,我……把你们的婚期记混了。”

    阿欢了然地点点头,还冲她宽慰地笑了笑:“不妨事,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啦。”

    ·

    从卫国公府出来的顾汶迪,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虽然之前十分笃定阿欢就是顾家未过门的媳妇了,可是当时在齐国公府因为她一时嘴快说了出来,还惹了不小的麻烦。可是现在当她亲耳听到这话从阿欢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立刻就风中凌乱了。

    再加上阿欢性情大变,虽然比之前更好相处,可是这也让顾汶迪更加提心吊胆:别真的是……傻了吧?!

    她忧心忡忡地回到顾府,本想找顾清远把自己心中的想法一吐为快,可是没想到,她找遍了全府却没有找到顾清远的影子。

    倒是遇见了顾夫人。

    顾汶迪急需找一个人倾诉,看到顾夫人,如蒙大赦,像倒竹筒似的,噼里啪啦地就将在顾府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地告诉了顾夫人。

    对于阿欢的事情,顾夫人也有所耳闻,可是没料到病的这般严重。她越听到后面,越瞠目结舌。在听到阿欢亲口说出“同顾清远的婚期将近”之时,她简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她同顾汶迪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阿欢她……应该是真的傻了。

    顾夫人心中思忖:虽说原来两家都心照不宣,可是陆姑娘这样的情况,想来也不会再要求嫁到顾家来了。既然如此,清远的婚事还是要尽早相看起来啊。

    ·

    顾清远本是在府中等着顾汶迪的,可是等了一会儿他就坐不住了。他心中极乱,便骑马出了府。他骑在马上的时候还在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说失忆就失忆了?他下一瞬就想到:如果她失忆了,那么关于自己离奇的梦境,是否就没有答案了?

    他思及此处,忽地调转马头去了宁远侯府。

    他一路长驱直入到了苏衍的房间,对方正在庭院中练箭,见到顾清远,苏衍向他招招手:“来得正好,你我比试一番!”

    顾清远推开了苏衍递来的弓箭,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陆欢歌失忆之事么?”

    苏衍没料到他是来问这个的,也没了练箭的心思,唯有叹气了:“知道。”他看顾清远张口欲问,便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也只比你早知道一天而已。”

    顾清远沉默片刻,继续问道:“她……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不是。”苏衍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这话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四处去说。”

    顾清远点点头。

    “我表妹她……还是记得一些事的。”

    这句话对于顾清远来说无异于佛语纶音,他的心刚觉得敞亮了一点,苏衍下一句话就把他打入漆黑:“可是,这些事情……都从未发生过。”

    顾清远怔在远处。

    苏衍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是你这个反应。”

    顾清远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本以为失忆已经算极差的境况,可是没想到实际情况比他想到的,要糟糕一百倍。

    他无心在宁远侯府再待下去,便告辞出了门。他也不知道去往何处,就策马奔去了西山。

    在别处的树叶都枯黄坠落的时候,西山的红枫灿烂依旧,一簇一簇如明艳的云霞。他沿着山间小路拾级而上,就到了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一个亭子。

    他想起之前二人在顾府云横桥上,她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泪水盈盈欲落,声音都有了微微的哽咽:“我不知道……不要逼我。”

    她哭着离开时的身影,如同前几次一样,纤细娇小的令人心疼。

    顾清远的心便忽然一痛。

    他抚着胸口,有些怔松: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她的事情?

    陆欢歌之于他,其实之间的联系只有自己奇怪的梦境而已。她应该是极不喜欢他的,而他也只是想从她那儿得到有关自己的一个答案。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心悸?

    顾清远不明白。

    他独自一人立在亭子中,看了许久的红得耀眼的枫叶,看得眼睛都有些酸涩了。

    她如果真的将之前的事情都忘记的话……那么,就让她忘记吧。

    不过是梦而已,何须如此认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自己也……将那些事情都忘记罢。

    顾清远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多了一丝笃定。他抬脚走出亭子,策马回府。

    他一回府就遇到了四处找他的顾汶迪。

    顾汶迪看到他,激动万分地跑过来:“哥!哥!”

    顾清远神色淡淡:“如果你是要告诉我陆欢歌的事情,那么你可以不用说了。”

    顾汶迪一怔:“什么?”

    顾清远抬脚就走。

    顾汶迪赶紧拖住他:“哥,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难得见顾汶迪这么坚持一件事情,顾清远便妥协了,无奈道:“其实你要说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

    “不可能!”顾汶迪不信,“这话是阿欢亲口对我说的,别人怎会知道?”

    “好,那你说罢。”

    顾汶迪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哥,陆欢歌她似乎觉得,很快就能嫁来咱们家了。”

    顾清远一愣,他想到了之前陆笙歌对他说的赐婚之事,心中忽然微微一喜:陆欢歌不会是又记起来之前的事情了吧?

    可是顾汶迪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她还说,你们婚期已定,就在三月初六。”

    还没等顾清远反应过来,顾汶迪又苦笑着补充了一句:“她最后说,十几天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顾清远的震惊简直无以复加!他看着顾汶迪,千言万语堵在心中,却最终冒出来一句:“她是不是……”

    “傻了。”顾汶迪点点头,语声惆怅,“我去的时候还看到了离开的广陵郡主,她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不少。不过也是,女儿连日子都记不清楚了……她自然好受不到哪儿去。”

    而令顾清远震惊的不是这个事情,而是三月初六这个日子!

    这个日期似乎在他脑中生根发芽了一般,猝不及防地,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片段。

    ……傍晚时分的阳光温柔而和缓,湖泊碧波粼粼,自己和一个女子一同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他声音微微喑哑,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阿欢,我们的婚期定了。你知道了么?”

    身旁的女子声音飘渺,像是从极远的天际飘摇而来;“知道了,三月初六,还有一个多月呢。”

    他下意识地就道:“还有一个多月啊……”

    他极力想看清身旁女子的脸,可是二人之间像是隔着一层蒙蒙的雾,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楚对方。他虽然明白那就是陆欢歌,可是却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能听见她的笑声,还是似乎从虚空之境传来的一般,不甚清晰:“怎么,嫌早了?”

    “哪有!”他没好气地反驳道,“我是嫌这个日子定晚了!”他小心翼翼地向阿欢的方向挪了挪,又叹了一口气,“既然婚期已定,那么……明天就不能再来见你了。”

    然后又传来阿欢朦朦胧胧的笑声,她语声清甜:“这不是好事么,我正好和可萱玉珑她们聚一聚,那俩丫头,好几天不见,想必想我想的紧。”

    “我呢?你就不想想,我想你想得紧不紧?”他等答案等了半天,对方却只是笑着不说话。于是顾清远猝不及防地展臂揽住了她。

    她似乎怔了一怔:“你……放开我。”

    “不放。”

    她似乎有些羞恼了:“放开我!”

    “唤我一声好清远,我就放开你。”

    “我才不!”

    他听到自己笑着叹气:“唉,那好吧,我只好永远不放开你了。”

    ……

    这个片段在这儿就断开了,顾清远简直头痛欲裂!他死死抵住额头,冷汗一滴一滴滴下来,他心中一片茫然。

    顾汶迪看到哥哥这幅模样,担忧地问道:“哥,你这是……”

    片刻的静默之后,顾清远摇了摇头,他抬起头来,他深吸一口气,温声道:“我无事,汶迪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帮我把陆欢歌约出来见面,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