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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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纤柔认识的御合风的时候,刚到人界三年。彼时,正是她一舞惊为整个扬州城的花魁,红遍大江南北的日子。

    一掷千金博美人笑,那些个有钱的公子哥儿没少在她身上下功夫。夜夜*也罢,露水恩缘,等拿到银子后,还不是冷傲的翻脸不认人。

    纤纤细腰,柔柔轻语,这纤柔是听雨楼的老鸨给她起的花名,叫的人多了,她便也忘了——她原本的名字叫做天妱。

    从她出生起,便没见过娘亲,倒是有个对她爱理不理的爹,困在隅塔里,不见天日。有惊无险,百岁那年她出落的亭亭玉立,加上天狼的血脉,尽管天藏再无施展拳脚的能力,前来求亲的人仍旧趋之若鹜,愣是没能一睹其芳容。

    天藏手一挥,就将她许给了黑狼一族的小公子。妖族的血统最为重要,若非天藏只有这么个半妖半人的女儿,这门亲事怎么也落不到她头上。

    按照族里的说法,这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哪里还有过问她意愿这一流程?第二天就风风火火穿好了嫁衣,送上轿子从塔里嫁去了那小公子家。

    她的性子可烈着哩,天狼骨子里的那些气力,她继承的堪称完美,当夜就从妖界逃婚回去。用长剑指着天藏,要他收回成命。

    天藏冷冷一笑,“既然你不愿意嫁,从此以后,我们再不是父女。”

    接着袖袍一挥,就让她直接飞出了塔外千里,恰巧落在一家正着火的宅子外院里,躺在地上久久缓不过来。

    然后她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只知道爹不喜欢她,却不知道原来有这么讨厌她。既然如此,又为何偏偏要让她存在这个世上?为何一遍又一遍把她的真心践踏在脚底?

    琴音声声,欲语还休。香风芙蓉帐,风流尽数尝。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何人不晓,扬州城的邵家失火,独留下一个未出阁的二小姐,流落风尘。

    见惯了妖娆妩媚的放/荡红倌,便想尝尝小家碧玉的味道。

    男人中,有几个好东西?

    老鸨夜里数银子,清晨还在数银子,边数还边要骂这些男人都是好色之徒。邵纤柔只是听,只是笑,却是不语。

    她也觉得,男人根本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但是当她遇到御合风后,一切就变了。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男人,翩翩公子,笑意温润,来逛花楼也礼数周到,毫无轻浮之为。一声‘邵姑娘’,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砸在她的心上,顿时情愫暗生。

    像是那些初陷爱河的姑娘一样,邵纤柔义无反顾的跟着御合风,用数年的积蓄,自己赎身,脱离烟花之地。

    他们是在扬州城成的亲,那夜圆月无暇,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十里红妆。她穿着红色的长裙拿着卖身契去找御合风,梧桐树下互许终身,三拜成礼。

    不是没人提醒过她,就在前一夜天藏差遣了个九尾妖狐来见她,只是她的心早就寒了,天藏不让她嫁,她就偏偏要嫁!

    九尾神色有些古怪,只淡淡道,“你会后悔的。”

    她将针线穿过长裙的边角,头都没有抬,直到九尾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晕开在红裙上,一圈又一圈。

    之后,他们便去了京都。

    辉煌的府邸,镌刻着‘御府’二字。在厅堂里等着的,是一排袅袅而站,容貌俏丽的年轻姑娘。中间坐着的妇人,眼神冷的瘆人。

    “这是我的正妻,你该称夫人。”

    御合风云淡风轻的介绍之后,就随意搂着一个女子去后面的厢房休息了。邵纤柔这才信了九尾的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抖着身子跪在地上奉茶,指尖被滚烫的杯壁烫的几乎拿不住。所谓的夫人一巴掌就扇在她的脸上,连带着茶水也全部浇在她的手上。

    一声痛呼刚出口,便又是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右脸瞬间肿了起来,纤细白嫩的手上全是水泡,在其他人的目光下,无地自容。

    “贱/货,日后每天早晨在本夫人门前跪着奉茶,夜里除老爷召寝外老老实实的呆在房间里,敢乱跑,就打断你的腿。明白了?”

    如果邵纤柔唯唯诺诺的应了,她日后的生活可能会好很多。可偏偏她是天藏的女儿,天狼血脉的延续,骨子里的倨傲岂会被一个凡人磨得干干净净。

    她回了这夫人一个巴掌,然后再御合风闻讯皱眉走出来的时候,指尖的灵力毫不犹豫的割断自己的黑亮长发。

    “御合风,我们恩断义绝。”

    下一刻,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掐住了她的脖颈,迅速的塞给了她一颗药丸。入口即化,竟是连吐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丹田像是被腐蚀出一个洞,体内的灵力飞速的流逝。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却只看到御合风冷漠的的脸,以及夫人眼底的讽刺,都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纤柔,我还是有些喜欢你的,但是你别做的太过分。”

    御合风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她简直想大笑出声。

    别太过分,到底,是谁过分啊?

    她缓缓闭上眼,却连眼泪都就不出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她信任的人吗?无论是他爹,还是御合风,都不配!

    她就这样在御府住下来了,是因为没有脸去见天藏,也是因为她怀了孩子。真真是可笑,她居然怀了御合风的孩子。那些个颠鸾倒凤,床榻戏语的场景,让她恨不得杀掉这个男人。

    她不能,她做不到。尽管御合风负了她,她也不恨。因为不爱,因为不在乎,因为她不是真的傻。

    在御合风书房的密室里见到那张画像的时候,邵纤柔才明白,她经历的这一切根源从何而来。画像上的女子容貌同她竟然有六分像,却比她更有气场,就连在纸上都充满了压迫感。

    那是一种女子独有的英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能够从容不迫的面对一切。眉眼盛如海棠,淡淡清冷点缀其中,想要碰触却又深知不可高攀。

    “你很像她,但是你不配跟她比。”

    御合风喝了酒,将她压在桌上狠狠的强要了她,差点要了她的命,也差点要了他们孩子的命。

    后来她才知道,这张画像是御家祖传下来的,已经有千年的历史。御合风小时候因为碰过这张画像而被家法处置了五十鞭。而她遭受的欺瞒与背叛,也并不是因为御邵湮爱着画中人。

    御合风这样的人,怎么配说爱?不过是得不到,所以不甘心罢了。府中如花美眷,或多或少都有几分相似,或是眉眼,或是气质。

    都是无妄之灾。

    直到御邵湮五岁那年,被御凡强行带去酹隐门求师,邵纤柔终于忍不住了。

    她打昏了夜里正犯困的守门人,从后门溜了。不明不白的被当做替身她也许能忍,可是要夺走她的儿子...

    绝对不可以!

    又要躲避御合风派来的追兵,又要提防不知什么会出现的凶猛野兽,山路走了一个半月,才终于到了酹隐门山下。

    但是她却见不到御邵湮,门口的小童告诉她,入门绝凡尘,她得儿子若真在里面,想要下山就得破下山法阵。

    下山法阵,洞虚者基本可破。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他那儿子虽然继承四分之一天狼血,可从来没有过化形的意识。说好听点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说不好听点就是无用的废柴。

    要等到洞虚期,只怕早就不记得她了。

    所以,她又去见了天藏,跪在隅塔门口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爹,那也是你外孙啊!”

    天藏仰面躺在酒红色的高椅上,衣袍大敞,墨发垂泻而下,面色潮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跪地的少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手下一动,逼出了他一声破碎的呻/吟。

    邵纤柔没有得到回话,下定决心长跪不起。直到两个小时后,金色的封印飞舞在她眼前,塔里才传来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天藏已经穿好了衣袍,赤着一双玉足,倚在座上半眯着眼看她,抚摸着身旁闭目匍匐的黑狼脑袋,神情魇足。

    空气里的浓郁麝香让邵纤柔皱了皱眉,她经情/事多年,岂会不知这里刚才是如何糜乱的战场?

    天藏轻声笑着,却藏不住眼底的忧伤,“你总不信本尊,现在又何必来求本尊?”

    邵纤柔婷婷而立,眉眼是化不开的寒冰,“她是谁?御家祖传的画像,是谁?”

    “还留着啊。”天藏舔了舔修长的手指,没有丝毫诧异,笑的浑身都在颤动,“你不是猜到了吗?天妱,那是你娘亲啊。跟我交/配后,生下你的人啊,你怎么能不认识呢?”

    邵纤柔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绝望到什么程度,当她浑浑噩噩离开隅塔,被抓回御府去的时候,她仍旧没有想明白。

    御合风狠狠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没有一点怜惜。直疼得她满地打滚,身下的血流的到处都是,最后得偿所愿的晕了过去。

    昏迷的日子大概是她这些年来最轻松的日子了,能够为自己而活,不用在乎其他人,无论是天藏、御合风,还是御邵湮。

    御邵湮...

    她是喊着这个名字醒来的,睁眼的时候,除了破旧的床梁,和床脚的木盆里已经冰凉的水,根本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她知道她失去了什么,腹中的孩子,该有四个月了。只是她太瘦肚子本就不明显,又藏在宽松的衣袍里,所以御合风没有看出来,才会一脚踹掉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吧。

    不生下来更好,悲惨的经历她和御邵湮有就够了,无需再多一个人让她牵肠挂肚。

    不多久,御凡回来了。带来的消息让她震惊,那废柴似的儿子竟得归墟老祖青睐,拜入其座下,脱胎换骨,修为日见高斗。

    是福是祸?她无力去猜了,但是她想见御邵湮,想的快要疯了。夫人来见她时才知道,积劳成疾,心病难医,她这条命怕是活不久了。

    可御凡不肯帮她,她就只能拖着残败的身子跪在门前苦苦哀求。除了跪,除了求,她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反倒是看不下去的御蓉开了口,说了御凡两句,逼着他应了,连夜回酹隐门去传信。她怎么也没想到,御邵湮的回答竟然是不见她。

    后来...后来夫人知道这事情生了怒,扬言要将御蓉许给京都的富家少爷。御蓉一恼,偷了御合风的马离家出走不知去向。

    多像曾经天真又不服输的自己。邵纤柔看着镜中的自己,手里捧着天藏给他的木盒和环佩,神色似喜似哀。

    天藏将东西给她时说过的,“天妱,你有权知道真相,但是还不是时候。本尊被困在这里不是因为没有能力出去,而是在赎罪。”

    当她亲眼看到这个能够开启隅塔令牌的时候才知道,为何天藏被困其中仍旧强大的让妖界子民臣服,为何这么多年地位仍旧没有丝毫动摇。

    困的是身,困的是心,却困不住灵魂。

    原来她不是半人半妖,而是半魔半妖。

    千年之前,六界还没有如此明显的划分,更别提什么善恶之辩。她娘是魔界赫赫有名的圣女由秋芷,法力高强,曾率军击败异兽,赶走异鬼。巾帼不让须眉,英姿飒爽,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

    受天下百姓祈求,由秋芷带领数名修士讨伐杀戮者妖皇天藏,并成功将其封印在镇魂隅塔之中,之后便消失不见。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正如没人知道她跟天藏本是结发夫妻。

    天藏告诉邵纤柔,她的真实年龄并非百岁,只是由秋芷生下她时,她才不足七个月。五官都没长好,就像是一个肉块,被裹在仙界瑶池的荷花里送到隅塔来,所有妖界的医者都说活不下来,可天藏不信,这一养便是近九百年。

    邵纤柔的身体奇迹般的在荷花里发育完全,会哭会笑会说话。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有了由秋芷的影子。

    房间的门人一脚踹开,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吓得她匆匆忙忙将木盒藏在桌底,环佩没来得及收起来,暴/露在桌面上。来人是御府里的一个家丁,五大三粗的模样,力气也的的确确不小,口中骂骂咧咧的就扑了上来,将温香软玉压倒在床榻上。

    “早就想尝尝你这娘儿们的味道了。”家丁摸着她的脸,脸上的笑容猥琐而又狰狞,“原以为是什么货色,原来就是个被人骑的女支女。来,今夜伺候好了大爷,明日兴许赏你口饭吃。”

    邵纤柔冷冷的看着身上的人,被摸到的地方泛起鸡皮疙瘩,刚一挣扎就被家丁重重一巴掌打的偏过头去,唇角溢血,耳中轰鸣。

    “贱货,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有人给老子钱,你以为老子愿意碰你?”

    “谁给你的钱?”

    “想知道?”家丁一笑,直接扯下自己的裤头,“亲亲大爷的宝贝,伺候得大爷高兴了,兴许能想起来告诉你。”

    这家丁是真的喝醉了,说话含糊不清,像是咬到了舌头。

    邵纤柔眸中冷光一闪,取下发髻上的木簪抵在对方最脆弱的位置,笑得千娇百媚,“现在你能想起来了吗?”

    家丁被刺激的一个机灵,身下点点痛意传来,酒瞬间醒了大半,“你别乱来啊,否则...”

    “否则怎样?”她又用了点力,簪子顶头都已经渗出了血珠,“你是要想起来谁给你的钱,还是想要下半辈子都当个阉人?”

    “啊...别...”家丁倒吸一口凉气,疼的牙根抽搐,“我告诉你...是...”

    “邵纤柔,你好大的胆子。”

    大敞开的门口,站着玉树临风眉眼正气的御合风,像是被人背叛的心痛模样,指着床上厮混的男女气的说不出话来。夫人提着裙摆,脸色平淡,眼中却藏着清晰的幸灾乐祸。

    家丁一个翻身摔下床榻,连裤子也来不及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酒意早就被吓的全没了,“老爷,夫人...是她勾/引我的...是她勾/引我的啊!”

    邵纤柔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

    “你笑什么。”

    御合风一脚踢在家丁的脑袋上,家丁双目圆睁,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没了呼吸,吓得随行来看戏的女眷都捂着嘴后退。

    “我在笑你啊。”邵纤柔坐起身理了理衣衫,看了眼木簪上的血迹,嫌恶的扔在地上。站起身,跨过尸体,朝着梳妆台走去,“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在我身上煞费苦心?你爱慕画中的人,却又苦苦不得,故而喜欢看这些长相神似的女人为你争风吃醋以满足虚荣心。御合风,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活的如此可悲的人呢?”

    御合风眼中杀意泛滥,却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她的下文。邵纤柔拿起梳子将黑发梳顺,然后缓缓挽成美人髻。

    “御家在京都不过百年根基,画像却传了千年。”她转过身,眉眼带笑,讽刺意味颇浓,“还是说,御家的列祖列宗都跟你一样,可笑至极呢?”

    “贱人,你瞎说什么!”御合风不开口,反倒是夫人先骂了,“你也配提御家列祖列宗?”

    “我不配?”邵纤柔黛眉上挑,“难道你配?女子三从四德,你做到了多少?阴险善妒,跟你多说几句话我都觉得恶心。”

    梳子被重重的搁置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邵纤柔诧异的发现,原本该在这里的环佩不翼而飞。心里一沉,猛然站起身,刚转过头,身体就被掀飞出屋外。

    “不知好歹。”御合风声音渐冷,两步跨出门槛,“既然你想与下人苟合,我就让你爽个痛快。”

    三天后,御邵湮对外称奸夫已跑,邵纤柔的尸首被吊在御府外头的树上示众,邻里邻外皆道她人尽可夫,活该被府中下人奸污。

    直到御邵湮将她放下,京都关于御府的传言也没有停歇下来。

    她的魂魄在回七那天遭了道,被御合风这剐千刀的男人锁在玉瓶里炼化,七七四十九天后变会魂飞魄散。她得气息越来越微弱,眼前浮现的一幕幕画面让她心痛难当。

    从初见时的心生好感,到梧桐树下互许终生,经历背叛绝望,终究走到如今的这一步,两见生恶。她大概还是爱御合风的吧,否则怎么能够忍受这么久?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了。反正这个世界已经没值得她在意的了,无非是消失罢了,反正她也累了。

    说她命不该绝也好,说她福泽深厚也罢。总之她睁开眼后,便已经逃离了御府,身旁坐着的九尾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原来那日,九尾就躲在房梁上,本是替天藏传话,不料遇到这样一场好戏。趁着家丁跟她说话时偷了环佩,随后在房梁上目睹了一切。

    邵纤柔不敢置信,黛眉冷竖,“你为什么不救我?”

    九尾挥舞着自己的柔软的大尾巴,笑得轻巧,“不让你受点教训,你怎么会知道什么叫绝望?你这小贱蹄子,当初学什么不好,偏偏去做女支,死也死的不干净。”

    真的是完全无法理解的理论,邵纤柔知道九尾这是在报复她,因为她总是喜欢勾搭九尾看上的男妖。可那是儿时的玩笑,岂能跟现在身魂两异相提并论?

    京都一夜变天,鬼魅横行,妖物妄为,人人自危。邵纤柔穿着九尾烧给她的红杉,摇着袅袅婀娜的纤腰,在古宅里冷眼旁观。

    自古红衣女鬼最为狠厉,怨气最浓。琴瑟声声,舞步惊鸿。她既然从天妱变成了邵纤柔,便要这天下负她的,一一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