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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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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皎皎见到苏岸的时候,是在下午,花园中。

    苏岸托着一只精巧的紫砂壶,安静地靠在银杏树的树荫下翻着书。下午明媚的秋阳照在他的身上,金灿灿的银杏叶轻轻飘落,在地上铺了浅浅的一层。

    蓝天,落叶,暖阳。微微的风,俊雅如斯的哥哥!

    苏皎皎突而觉得自己内心的憋闷与浮躁奇迹般地被涤荡一空不见了。

    然后她听到枝头鸟叫,闻到不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桂花香。

    苏岸就像是一泓泉,一块玉,安安静静地就在那里,却温润地发着光,散着亮,让人既舒缓又安全。

    苏皎皎便有些痴了。

    她骤然想起,在饶县,他们被烧毁的房子的废墟旁,杏树下。落英细碎,满地月光。

    哥哥一身锦衣,三分落寞。他抚着她的头,温柔地低笑。

    他对她说,你要进入的红尘富贵场,暗地里的卑鄙阴险令人发指,你不可再与人争锋斗狠,逞强使气。

    不要再与人争锋斗狠,逞强使气。

    她答应过哥哥的,可她没做到。

    这般想,苏皎皎突然泪盈于眶,内心难过起来。

    哥哥早已厌倦的,离弃的,却因为自己,重新回来,重面对这一切。

    不过这些天,她就觉得所谓权贵的生活外表光鲜,实则令人窒息。关键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那么哥哥呢?

    安然恬淡地隐居在江南小县城,过晃晃悠悠平平淡淡的日子。如果自己长得再丑一点,或是自己性子再柔一点,或者面对强权她足够信任哥哥而不是自作主张一意孤行,他们仍然可以过从前那般自由自在的小日子。

    苏岸察觉到了苏皎皎。

    他放下书,端着茶回头看她。

    他的眉目之间都是笑颜,风拂银杏的碎影,洒落跳动的光斑,似有清风化雨进入心田。

    而他的声音如同银耳莲子汤般温软微甜。

    “皎皎傻站着什么,不认得哥哥吗?”

    苏皎皎抑制住鼻子的辛酸,她突然就很想很想,如小时候那样,挨在哥哥身边,窝在哥哥的胸怀里,抱住他,什么也不说,就晒太阳。

    晒成猫一般的慵懒,无忧无烦。

    于是她也真的那样做了。

    苏岸被她窝在怀里,她的手抱住他的背,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然后还意犹未尽地蹭了蹭,拱了拱。

    他便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仰望蓝天,秋旻如洗,银杏叶透着光金黄明灿。

    他抚着她的头:“又是怎么啦?”

    苏岸的声音低沉磁性得几近慵懒,又带着宠溺的哄劝询问。

    苏皎皎索性一伸胳膊抱住了苏岸的脖子,抬起头嘟了嘟嘴。苏岸失笑,伸手拧了下她的鼻尖:“都多大了,还这般撒娇!”

    苏皎皎赖道:“我不管!谁让你是我哥哥!”

    树影间的光斑于是在她青葱美丽的脸上摇晃,用一种动荡闪耀的方式,装饰她的容颜。

    苏岸事实上凑近了她,他微微垂首,垂眸,鼻子尖差点挨着鼻子尖,他们呼吸吞吐的热气落在了彼此的脸上。

    “皎皎这是怎么了?难道出去了一趟,还有人给你气受了不成?”

    苏岸说着便捧住了她的脸,用力挤了挤,这个明显十分亲昵的动作,害得苏皎皎缩了肩笑了躲闪。

    然后苏岸便松开了。

    苏皎皎道:“我不知道,反正不开心。”

    苏岸道:“谁打了你一拳,骂了你一句,这要还回去容易。但是开心这种事,当真是在于你自己了,我倒是没办法给你讨公道去。”

    苏皎皎便随手拿起苏岸用过的小紫砂壶,端在手便喝了一口。

    她喝便喝了,苏岸的茶被她喝了也就被喝了,这似乎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两个人都没啥察觉,更不会觉得不对劲儿。

    事实上,苏岸是一种故意的宠溺。但是苏皎皎则是习惯,她从小喜欢尝一口哥哥的茶是啥滋味。

    两个人于是换了姿势,变成苏岸侧坐,苏皎皎伸腿坐在一旁,偎在他的胸前。苏皎皎拿了片银杏叶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嘟嘟囔囔地和苏岸说今天的事。

    苏岸微笑听着,未做评价。

    直到苏皎皎仰头问他:“哥哥,你说那个剪子刘人怎么样?”

    苏岸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她的发丝清爽光滑,手感很好。

    他道:“我着人查了,他确实是乐善好施,收养孤寡老人和孩子。”

    苏皎皎的眼中有亮光闪动。

    “也确实是为了救助病孩儿,借了债。”

    苏皎皎已然转过身亮晶晶地望着苏岸。苏岸见她那个小样子,笑叹道:“可惜他被人引诱着赌了博。”

    “赌博?”苏皎皎愕然。

    “对,”苏岸道,“他借了债,然后到期无力偿还,又四处举债,然后有人告诉他一个赚钱的门路,他明知是赌,但抱着侥幸心理,想搏一把试试运气。”

    “然后呢?”

    “然后在即将赢回欠债的时候,又输了个血本无归。”

    苏皎皎颇有几分懊恼。苏岸揉了揉她的头:“人在走投无路之时,铤而走险也是常态,可惜他上了人的套了,不但没赢到钱,还输了很多进去。”

    “到底多少钱?”

    苏岸沉吟了一下:“很多。至少五百两。”

    苏皎皎猛地站了起来,气急道:“他这不是让人下了套!他这是鬼迷心窍!”

    苏岸便靠着长椅笑了。

    苏皎皎道:“他连五两都还不起!竟然敢输掉五百两!这样的人说是其情可悯,实则不可原谅!”

    苏岸侧首看向一旁,那边的银杏树下,有一株紫色的小野菊,大概是被铲除过,但是没清理干净,纤纤弱弱的,孤孤单单开着花。

    苏皎皎来回走了几步:“他胆大包天!明知卖了自己也还不清,还敢欠!”她说着说着,猛地回过味儿来,“哥!那些个赌场的人,明知道他还不起,怎么还敢借给他?”

    苏岸见妹妹总算回味过来,便轻笑着道:“自然是遇见了你我一样的贵人,肯帮他。”

    “谁!”苏皎皎几乎炸毛。

    苏岸却是风轻云淡地抛下一句:“不管他是谁,咱们惹得起!”

    胆敢算计他妹妹,哼哼。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苏皎皎的酱菜店,在一个黄道吉日热热闹闹地开业了。

    别看锦衣王府平日里很是清静,那是苏岸闭门谢客了。真到开业那天,当当真真是来了不少的人。

    皇帝宋璟跟着凑了回热闹,御书的“八宝斋”三个大字,烫了金挂在店门上。

    之所以名八宝斋,是因为主打八种酱菜,其色泽晶莹美味可口,令人高呼酱菜就饭赛神仙!

    苏皎皎站在苏岸身边,对着来客点头微笑,寒暄问好,待到傍晚客散打烊,苏皎皎的脸都僵了,腿都痛得不敢打弯了!

    然后回了房,沈嬷嬷送过来一本厚厚的大册子。

    今日送往迎来的,苏皎皎肯定是记不住啊,但是这些都可能是她的主顾,关键是这昭示着京城社交的一条线,只看礼品,就可以看得出谁可以亲近,谁是面子请。但那些礼品格外厚重的,不仅仅是至交好友,也有可能是对手死敌。

    那册子如斯详尽,不但有府邸、官职、人口情况、家中纠纷,最绝妙的是,竟然还画着人物画像,标注出人物的外型及性格特征。

    苏皎皎看着画册目瞪口呆。

    这,这是哪位妙手出的主意啊?

    沈嬷嬷笑眯眯的:“县主,这个可是云夫人送过来的,她知你对这京城社交界一头雾水,横冲直撞的,就特意梳理整理出来的。您可能不知道,云夫人以琢玉出名,但其实论丹青,也是一代圣手呢!”

    苏皎皎的眼睛亮亮:“当真?这真太好了!云姐姐对我太好了!我明天给她送酱菜去!”

    沈嬷嬷依旧笑眯眯的:“县主生意刚开张,先忙乎些时日吧!”

    苏皎皎将嘴一撅:“能用着我什么,有鲁掌柜照应,有袁伯招录人手,送菜选菜都不用我操心,那些要用到的秘酱,暂时还不用忙,我有的是时间!”

    沈嬷嬷便告辞出去,出了门脸上现出犹疑的神色,她回头看了看苏皎皎的房间,最终走开什么都没说。

    有王爷在,县主是出嫁女,还是少知道些事吧!

    沈嬷嬷从苏皎皎处出来,直接就岔到了苏岸的书房去。

    此时不是吃宵夜的时间,苏岸对沈嬷嬷道:“嬷嬷有事?”

    “王爷,”沈嬷嬷欲言又止,“今儿个杨家的人来了。”

    苏岸随口“哦”了一声,然后似乎是想起了杨家是谁,愣了一下,笑了:“嬷嬷怎么说起这件事?”

    沈嬷嬷道:“当年,杨家小姐不甚落水而去,而今,杨家夫人说,他们族里也有品貌相当的嫡出小姐。”

    苏岸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微微一笑:“昔日无缘,今日何敢攀缘。嬷嬷回了便是。”

    沈嬷嬷应了,但是人却没有走,她吞吞吐吐道:“王爷,也,该考虑成家了。”

    苏岸默然,沈嬷嬷道:“这些年王爷与县主相伴,待县主出阁,这偌大的王府没有个女主人操持,确实不是个事儿啊!”

    苏岸依旧没说话。

    沈嬷嬷索性仗着年老苦口婆心:“我知王爷烦我,可这事再不能拖着啦。好歹你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如今王妃又不在,我不着急操持,谁来出头管啊!”

    苏岸便起身,安抚沈嬷嬷道:“嬷嬷为我好我知道,只是我刚回来,这千头万绪的,皎皎还要议亲,忙完了再说吧!”

    这话似乎就是答应了,沈嬷嬷欢喜起来,“唉”了一声,施礼告退了。

    苏岸有些落寞地看向外面。此时月末,月色不显,只看见树影黑漆漆的一团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