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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掘堤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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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秦王政召集中枢大臣商议之后,决定拜公子宝鼎为“太傅”,主持国策变革大计,并督请其即刻赶赴咸阳就职。

    “太傅”起始于春秋时期的晋国,是君主的辅佐大臣,君主年幼或者缺位时,由其代理国事。战国时期,诸侯国都设有太傅,比如春申君黄歇就曾集太傅、令尹于一身,比如燕国的太傅鞠武。但因为太傅的职责与国相有重叠之处,所以诸侯国皆不常设,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授予深孚众望、德高望重的辅弼大臣,事毕即罢。

    大秦旧日的官制中也有太傅一职,位列三公,但商鞅变法中将这一官职废除了。

    秦王政今日重建“太傅”一职,就像当日新建“护军中尉”一职一样,都是为公子宝鼎量身定做。大臣们考虑到现今咸阳风起云涌的局势,即便有想法也不敢提出异议。

    同一天,秦王政下令恢复公子宝鼎的一等封君爵,但南阳郡的封地没有还给他了,仅仅食邑宛城而已。不过今日宛城发展迅速,中原巨商富贾云集于此,工商业更是日新月异,以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再过几年宛城的财富甚至可能超过咸阳。

    宝鼎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国策变革的主导权,实际上成了未来帝国这驾豪华马车的御戎(驾者),但拖载这驾马车的骏马一个个暴烈无比,若想如臂指使地操控这驾豪华马车,其难度难以想像。

    宝鼎接到秦王政令书的同时,也接到秦王政写给他的一封私人书信。在这封书信里,秦王政主动取消了他和宝鼎之间的十年之约,请宝鼎在新年之后携家人返回咸阳。既然宝鼎出任中枢核心之一的太傅,主持国策变革,当然要回咸阳,以便和君王、中枢大臣们随时商讨国策变革的方案。

    宝鼎看完这份信,苦笑摇头。这位王兄的性格太过倔犟,成心要阻碍国策变革。现在自己回咸阳等同于公开支持咸阳宫,这势必会激化自己和豪门贵族之间的矛盾,会导致国策变革的推进步伐更为艰难。

    这种伎俩对宝鼎起不到作用,但秦王政仅仅是想以此之策破坏宝鼎和豪门贵族之间的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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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令书的当日,南阳军政官长们也接到了消息,纷纷赶到蓼园,恭贺武烈侯出任大秦太傅。

    晚上昌文君熊炽也到了蓼园,他说了一句恭贺的话之后,马上话锋一转,“一百多年来,你是大秦第一个太傅。”

    宝鼎笑笑,没有说话。

    “太傅,你的目的达到了。”熊炽直言不讳地问道,“请问一下太傅,何时返回咸阳?”

    宝鼎还是没有说话。

    熊炽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太好,于是叹了口气,说道,“还是缓一缓,最起码要等到中山大战结束之后。”

    宝鼎迟疑了片刻,笑道,“你想知道答案吗?”

    熊炽目光炯炯地望着宝鼎,摇摇头,“我想知道的答案是,掌控国策变革的主导权当真是你的目的吗?所有人都知道,咸阳宫绝不会放弃国策变革的主导权,更不会让你控制国策变革的方向,所以这根本不是你的目的所在,太傅更不是你想要的官职,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为什么让大王逼你回京?为什么要逼迫咸阳宫动手杀你?”

    宝鼎笑而不语。

    熊炽看到宝鼎不说话,不禁冷哼了一声,“老秦人绝不会重蹈覆辙,他们更不会让你回咸阳受死,你这是逼着老秦人铤而走险。”

    “舍此以外,我拿什么推进国策的变革?”宝鼎反问道。

    “你知道此事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你难道就不想想后果?”熊炽忍不住质问道。

    “你担心军队会乱?”宝鼎笑着摇摇手,“冯氏本来就是世家大族,而蒙氏三代显赫,早已是大秦的豪门了。虽然蒙氏和冯氏控制了一部分军队,但中原在我们手上,河北也在我们手上,如果加上北疆大军,你以为他们还敢与我们直接抗衡?冯氏和蒙氏在关键时刻会做出何种选择,其实一目了然,根本不用担心。”

    “咸阳宫也知道,但咸阳宫为什么还要你返回咸阳?”熊炽冷声说道,“这说明咸阳宫宁愿重蹈当年覆辙,也要置你于死地。”

    “我如果不置自己于死地,国策变革何以推进?”

    熊炽瞪着宝鼎无言以对,良久,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也想不出来,但你这种做法我不赞成,我更要阻止你返回咸阳。”

    宝鼎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要去代北。”

    熊炽愣了片刻,旋即想到什么,接着脸显惊色,望着宝鼎良久无语。

    “这是不可能的事。”熊炽连连摇头,一脸的匪夷所思。

    宝鼎冷笑,目露杀机,“那就以武力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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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宝鼎去内府向母亲请安,却看到母亲神色憔悴,忧心忡忡。

    赵仪和黄依也是神情忧郁,就连一向活蹦乱跳的溥溥都温驯地偎在白氏的身边,眨巴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似乎也感觉到今天的气氛十分压抑。

    “母亲一夜未睡。”赵仪小声说道。

    宝鼎非常吃惊,转目望向黄依,“母亲生病了?”

    黄依略懂医术,内府的人一般有什么小病都由她处理。黄依摇摇头,“母亲担心你。”

    宝鼎大为惶恐,急忙跪下请安。

    “我不干涉你的事,但既然你已经辞去了一切职务,甚至连爵位都降了,那就一心一意待在家里,为什么还要干涉国事?”白氏语气严厉,指着宝鼎责斥道,“一夜之间,你不但爵位恢复了,竟然还官拜太傅,与国相并列,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和前段时间权贵云集蓼园有关?”

    白氏对宝鼎冠礼和婚礼前后权贵云集,日夜争论国策之事早就不满了,她一直担心此事会引起咸阳宫的愤怒,结果真的如她所料,秦王政要宝鼎回京,显然是要对他下手。

    “你外祖父,还有你父亲的事情,都是血淋淋的教训,你为什么都忘了?”

    宝鼎愧疚不安,低头无语。

    赵仪和黄依跪在宝鼎的左右,心里也是非常害怕,尤其是黄依,想到自家灭族之祸,更是泪流满面。

    “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白氏毕竟是经历过政治风暴的人,虽然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救,但她并不绝望,无论是当年的公子弘还是今日的公子宝鼎,这对父子都是才智高绝之人,尤其是宝鼎,肯定有保命之策。

    “我无意回京。”宝鼎说道。

    白氏脸显惊色,目瞪口呆地望着宝鼎。“无意回京”那就是“拒绝回京”,拒绝回京就是公开违抗大王命令,公开与咸阳宫抗衡,也就是说,公子宝鼎不会重蹈他父亲的覆辙,不会束手就缚,既然如此,那他打算如何与咸阳宫相抗衡?难道他要谋反篡位?

    自从楚国公子负刍篡位一事在中土传开之后,“谋反篡位”已经成了悬在君王和权贵们头上的一把剑,人人避之不及,但偏偏又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君王和权贵们的思维。公子宝鼎在这个时候与咸阳宫对抗,其结果可想而知。

    “再说,即使我想回京,但阻止我回京的人太多了,我根本回不去。”宝鼎不慌不忙地又补了一句。

    白氏听到这句话苍白的脸色才稍有缓和,高悬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你能躲一时,但能避一世吗?”

    “这是一次对决。”宝鼎平静地说道,“咸阳宫有心试探,但很多人已经忍无可忍了,假如我不顾一切地返回咸阳,局势恐怕要失控。从咸阳宫的立场来说,如果付出的代价太大,他们也无力承受。”

    “但你知道后果吗?”白氏追问道。老秦人和楚系如果全力阻止宝鼎回京,那么事态一旦失控,宝鼎身不由己,极有可能被他们推上谋反之路。公子负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活生生摆在眼前啊。

    “咸阳宫会让步。”宝鼎以十分肯定地口气说道,“当年外祖父和父亲如果杀伐决断,形势会迅速扭转。”

    白氏只觉心口一阵绞痛,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自己这个儿子集合了他外祖父和父亲的全部优点,所有优势,结果他杀伐决断,不惜以“谋反篡位”来逼迫咸阳宫低头。这太可怕了,不敢想像的事情。

    然而,宝鼎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没有,他没有第二个选择。咸阳宫要杀他,而老秦人和楚系绝不会让他去死,所以最终必然要决斗。

    “你有多大的把握?”白氏无力问道。

    “九成以上。”宝鼎信心十足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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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鼎简单安慰了一下母亲,然后带着赵仪和黄依退了出去。

    “我要请师傅来。”黄依神情坚决地说道,“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就带着家人去江南。”

    “胡闹。”宝鼎笑道,“这都在我的谋划之中,事情远没有你们想像的那样可怕。”

    “还是防备一点好,免得母亲担心。”赵仪也不安地说道,“江南是我们唯一的退路,如果有必要,你还是请南山子大师和盖聂大师来一趟。”

    宝鼎笑了起来,伸手在两人的脑门上各自*了一下,“这才做了夫人,就妄想称王了,野心不小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你们拭目以待。”

    赵仪和黄依看到宝鼎胸有成竹,心里的惶恐不禁消减了几分。

    “你们一个在家侍奉母亲,一个去把琴家姐姐请来。”宝鼎一边急步而去,一边嘱咐道,“还有,晚上把大兄和嫂嫂请来,一家人吃顿饭。我估计兄嫂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惊惧不安。晚上我和大兄好好谈谈,请他不要担心。”

    赵仪和黄依赶忙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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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隗清很快赶到蓼园。她并没有随王夫人返回咸阳,而是留在宛城和儿女团聚。

    看到宝鼎,隗清笑靥如花,连声恭贺,“武烈侯做了太傅,打算何时返京?”

    宝鼎一边请她在火盆边上坐下,一边亲自给她上茶,然后坐到她对面,笑着问道,“姐姐何时返京?”

    隗清脸色当即一变,严肃地说道,“年前不要指使我东奔西跑。”停了一下,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正月我要待在宛城。还有,?儿和甘守相的婚事要马上办,如果不是你蓄意阻扰,他们早就成婚了。”

    宝鼎连连道歉,“此事母亲已经不止一次埋怨于我。今天请你来,就是商谈一下甘守相和?儿成礼的良辰吉日。”

    隗清撇撇嘴,嗤之以鼻,“口不对心。这事我自会和夫人商量,何须劳太傅的大驾,耽误太傅的宝贵时间。”

    宝鼎笑了起来,再度问道,“姐姐如果二月返京,恐怕会耽误事情。以我看,姐姐就辛苦一点,在?儿出嫁之后返京如何?”

    隗清望着宝鼎,略加思索后,问道,“你当真拒绝返京?”

    “你以为我有返京的可能吗?”

    隗清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要说熊氏会竭力阻止,老秦人更会想方设法阻止你返京。你如果死在咸阳,他们必受连累,然后咸阳宫可以风卷残云,把他们一扫而尽,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你打算逼迫他们干什么?国策变革的坚冰不是已经被你打破了吗?”

    “当真打破了?”宝鼎笑容渐敛,反问道。

    “虽然分封王子和郡国制还在商讨阶段,但最起码各方都妥协了,咸阳宫的妥协更是至关重要。”隗清说到这里黛眉微皱,眼波流转,若有所思,“你担心咸阳宫违背诺言,出尔反尔?”

    “在王子没有分封,封国没有成立之前,咸阳宫的妥协根本不足信。”宝鼎冷声说道,“再说,大王他做出承诺了吗?至今为止,他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这就是咸阳宫在国策变革上的态度。”

    隗清明白了,对宝鼎的全盘谋划总算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以“徐福刺秦”事件引发咸阳风暴,以自己的隐退迫使双方妥协,而国策变革方案中,唯一可以让双方妥协的就是郡国制。郡国制是个过渡政策,既然是过渡政策,那其中的变数就太多了,而且统一大业还没有完成,封国的条件也不具备,所以此策才被各方所接受。然而,这正是宝鼎整个谋划的核心所在,也是这个布局的陷阱所在。

    郡国制是基础国策,这个立国之本一旦确立,其他国策必然随之而变,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不要说牵动的是大秦立国的根本,“根本”变了,其他的“枝节”不变也得变,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阻止,而是大势所趋,即便是人力也无法阻止。历史的洪流一旦冲垮了堤坝,奔腾咆哮,谁能阻止?

    现在的妥协还是停留在商讨阶段,没有形成律法,更没有实施,也就是说,历史的洪流还被困在堤坝内。宝鼎要做的事就是掘开堤坝,让洪流冲溃堤坝,让历史的洪流推动大秦的国策飞速变革,不管是“疏”还是“堵”,总之它都是变革,否则大秦就要被这股咆哮的洪流所摧毁。

    宝鼎如何掘开坚固的堤坝?

    当然是封诸侯,建藩卫。

    隗清感觉窒息。宝鼎的才智早已折服了她,而宝鼎的胆略更是屡屡让她恐惧。

    上一次赵太后的死亡是个迷。隗清有理由怀疑赵太后死于宝鼎的阴谋,试想如果没有赵太后的死,哪来今日的咸阳政局?现在宝鼎要封诸侯,建藩卫,在大秦“法治”的坚实堤坝上掘开一道口子,这需要多大的勇气?这又需要何其复杂的谋划?

    隗清不敢询问,也不想知道。虽然她的身家性命早己和蓼园捆在了一起,但宝鼎所做的事越来越可怕,根本不是琴氏所能承受。她害怕,但她没有退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在?儿出嫁之后,马上赶赴咸阳。”隗清心惊胆战地做出了承诺。

    “我写几封信,你亲手交给他们,等他们看完之后,你当着他们的面焚毁。”宝鼎看到隗清目露惧色,笑着安慰道,“姐姐放心,这一次的事情我有绝对把握,更不会连累到你,你只要做我的信使就可以了。”

    隗清稍稍松了口气,问道,“你一直留在宛城?”

    宝鼎抬头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出意外的话,年后我就要去河北,然后由河北入代。”

    “你要去北疆?”隗清吃惊地问道。

    宝鼎收回目光,望着火盆里的火苗,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我很喜欢将闾,那小子很聪明,但性格懦弱了一点,应该出京锤炼锤炼。”

    公子将闾也是怀德夫人的孩子,是公子扶苏的亲弟弟。显然,宝鼎是暗示隗清,大秦的第一个封国在代北,大秦的第一个诸侯也在代北,而这个诸侯就是王子公子将闾。公子将闾一旦在代北分封,那么公子扶苏必然就要被推到储君的位置上,否则储君之争必将再掀波澜,这是秦王政和咸阳宫绝不愿看到的事。至于远在江南的公子高,当然也要分封诸侯。

    宝鼎逼着秦王政立储,又逼着秦王政封诸侯,建藩卫,就此把郡国制这个过渡政策落到了实处。大秦立国根本一改,接下来的国策变革就由不得秦王政了,他阻止不了历史的洪流,他只能顺应历史的洪流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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