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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定风波 第六百九十二章 春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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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客人上门,也没有撵出去的道理。

    只是以永全的身份,两家又有这样的过节,实没有资格使得曹颙出迎。  曹颙摆摆手,叫那管事下去领客人过来。

    曹颂在旁已经不耐烦,站起来,跟曹颙抱怨道:“哥,这是不是给脸不要脸,谁稀得见他不成?三姐夫也是,好好的,凑什么热闹?”

    “先看看永全怎么说,如此迫不及待的上门,想来也是有要说的。  还是那句话,不得鲁莽。  ”曹颙吩咐道。

    曹颂讪讪地应了,望着院子里,脸上看不出笑模样。

    说话间,塞什图与永全已经转过影壁,跟着管事进来。

    待他们近前,曹颙从座位起身,彼此见过。

    厮见完毕,分宾主落座。

    看着曹颂的目光跟刀子似的望过来,原本额上就汗津津的永全,越发抹汗不已。

    曹颙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已经着恼。  瞧着永全这意思,分明不像是痛快答应退婚。  还搬来塞什图,何意?

    难道他以为有人说合,就能将曹家糊弄住,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

    想到此处,曹颙看了塞什图一眼。  这回,就要看自己这个妹夫胳膊肘向哪里拐了?是向着同为宗室的将军府,还是向着妻子的娘家?

    看着曹颙兄弟两个的反应,塞什图心里已经后悔不迭。  方才就应该拒绝永全才是,为何还掺和这趟浑水?

    永全擦了半晌汗,小心翼翼地偷看曹颙地脸色,心里已是七上八下,不晓得该从哪一句开口。

    实是没法子,他只好巴巴地看着塞什图,脸上都是祈求。

    塞什图也是为难。  低下头做喝茶状,只做未见。

    这件事儿。  说破天都是永全欺瞒在前,理亏,如今想出的补救法子,又实是荒谬。

    屋子里静得怕人,曹颂最是沉不住气,看着永全如此不痛快,心里恼得不行。  只是因有曹颙吩咐在前。  便耐着心性,冷哼了两声。

    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管家躬身进来禀告,道是国公府使人来请塞什图回去,道是家里来客了。

    塞什图闻言,如蒙大赦,忙站起身来,对众人道:“既是如此。  那诸位就慢聊,我先走一步。  ”

    曹家兄弟这边还好,相继起身。  永全那边,已经添了慌张之色,结结巴巴道:“国公爷……您……”

    塞什图怕他再啰嗦,抱拳道:“别过。  别过。  ”说着,已经转身,大步出了院子。

    曹颙寻思一下,对曹颂道:“二弟,你陪将军少坐,为兄送送国公。  ”说话间,跟着塞什图出来。

    待转过影壁,塞什图才松了口气,慢下脚步,带着几分歉意。  对曹颙道:“大哥。  我真不是故意要掺和这事儿,实是永全太能磨人。  没有法子才被他拉来。  ”

    “这门亲事,反正是不成了。  风言风语传得太难听,二太太已经病下了。  两家不成仇家就不错了,永全还想如何?”曹颙摇摇头,道。

    塞什图闻言,迟疑了一下,道:“想来永全心里也害怕,生怕得罪了你,要不然也不会寻思,用闺女顶了妹子,继续跟曹家叙亲。  ”

    “什么?”曹颙听着有些糊涂:“用闺女顶替妹子叙亲?不能吧,瞧着永全的岁数,同妹夫差不多。  ”

    塞什图苦笑,道:“说起来,比我还小一岁。  只是他成亲早,长女大些,今年十二了。  ”

    曹颙闻言,挑了挑眉,确实荒唐。

    两家已经有了之前这件事儿,就算不结成仇人,也当避而远之,吃饱了撑的,还要继续结亲?

    这个永全看着就不像是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想出这么荒唐的念头。

    见了曹颙神情,丝毫没有通融之意,塞什图将剩下的话就咽回肚子里,道:“也不晓得什么客,还巴巴地使人追到这里。  大哥先忙着,我先回去了,改日再陪大哥说话。  ”

    曹颙点点头,想起一事儿,问道:“宗人府的那边,什么时候去当差?算下来,你还没有出孝。  ”

    “简王爷地意思,就是先将缺补上,也不用过去当差。  左右那边的差事也清闲,等转年正式服满,再过去听差就行。  ”塞什图回道。

    赶在这个节骨眼,曹颙不得不怀疑简亲王地用心。  怕是不好白使唤自己,卖个人情给自己。

    出了大门,塞什图翻身上马,带着长随回府去了。

    曹颙待他走后,才转身进了大门,心里已经在思量,如何回绝永全的荒谬提议……

    *

    方家胡同离曹家本不远,塞什图骑马行了两刻钟,就到了家门口。

    他翻身下马,就有门房小厮上前来牵马。  塞什图将马鞭递过去,问道:“来了什么客?”

    门房闻言,不禁懵懂,道:“爷,下晌没人来啊。  ”

    塞什图还在迷糊,就有管家弯腰过来,回道:“爷,是夫人听说爷让永大爷拉走了,心里不放心,才使人传话的。  ”

    塞什图点点头,进了院子,到了内宅。

    曹颐坐在炕上,搂着寿儿,教他解九连环。  见了丈夫回来,曹颐放下儿子,起身道:“爷回来了……”

    寿儿在旁,已经奶声奶气地道:“儿子见过阿玛,给阿玛请安。  ”说着,甩着小袖子,有模有样地见礼。

    塞什图应了,哄着儿子说了两句闲话。

    曹颐一肚子疑问。  便唤**上前,将寿儿带出去耍。

    “永全无缘无故地过来,还拉爷去那边,莫非是亲事有变动?”曹颐斟酌着,问道。

    “是啊,瞧着永全心虚的模样,怕是你之前听过地传言是真的。  他妹子真有些不妥当。  ”塞什图道:“再说,大哥也不是鲁莽之人。  若不是已经查清楚了,也不会没头没脑地使人递信过去退亲。  ”

    曹颐闻言,脸上已添了怒意,咬着银牙道:“混账东西,既晓得自己妹子的底细,就该消停地寻个人外嫁,还敢往曹家说亲?哥哥既是给他留了面皮。  他还来歪缠你,真是给脸不要脸。  ”

    塞什图听了,抚了抚额头,道:“我也算服了他了,没见过这么黏糊地。  他方才过来,我听着这话就不对,原是借了说辞,不跟着过去的。  但是他一个黄带子。  说跪就跪,说磕头就磕头,真是让人没招没招的。  ”

    “真不要脸,他还不肯退亲?这委实也太下三烂了!”曹颐说着,实是着恼,忍不住叹道:“当初就觉得不妥当。  只是因是那位拿的主意,我也不愿多掺和。  早知弄成这般境地,还不如我那时多留心,多问一句,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腻歪。  ”

    塞什图将永全想要用闺女继续叙亲之事儿说了,听得曹颙不由皱眉。

    她寻思一回,道:“爷,这京里又不是就剩下一户人家,这永全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怎么还盯上了那头不成?”

    “说来话长。  我之前在外头听过两句。  因为没头没尾地,就没对你说。  听说永全在房山有个庄子。  六月里因水渠之事,他家的管事与别人发生了口角,最后还引起械斗,打死了两个人。  没想到那相邻地庄子,是简亲王春日里给外室置办的。  永全晓得了,到简王府去请罪,被拒之门外。  简亲王地性子,京里没有不晓得的。  虽说现下没有发作永全,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想起了。  永全心里害怕,就想着攀上那边。  简王府继福晋同平郡王福晋与你是故交,简亲王同大哥的关系也算不错,这在京里也不算什么秘密。  ”塞什图回道。

    “若真是如此,永庆就更不该隐瞒丑事结亲。  这哪里是结亲,这是结仇。  ”曹颐说道:“想得倒美,以为妹子不成了,就换闺女上,当曹家都是泥人不成?再说,他才多大年纪,闺女能几岁,就想着说亲?”

    “说是转年十三,正好不用送嫁,等着四弟任满回京再完婚。  ”塞什图道。

    曹颐仍不住摇头道:“什么人啊,跟编故事似的,难道这世上的事儿都由他说了算不成?”

    “还真就未必。  ”塞什图道:“你是没见着,永全那一番哭功,只怕大哥与二弟他们也没见识过这个……”

    *

    曹家,东府,客厅。

    永全已经没有丁点黄带子爷地样儿,跪在曹颂座位前,搂着曹颂地大腿,扯了嗓子嚎着。

    俗话说的话,礼多人不怪。

    方才塞什图走后,不等曹家兄弟开口,永全就没口子地躬身致歉。  态度那叫一个诚恳,红着眼圈,哽咽着声音,从父亲早逝,自己拉扯几个弟弟妹妹说起,真是情深意切。

    虽没有直接为他妹子辩解,但是话里话外说了**贪鄙,才怂恿妹子卷了细软跟着逃出国公府的。  因发现的早,并未在外头过夜,云云。

    曹颂也是少年失父,家里弟妹众多,听着永全说得心酸,怒气也去了几分。

    曹颙这边,则是冷眼旁观,说不出心里什么想法。

    虽然永全有意隐瞒家族秘辛,但是立场不同,曹颙也没什么可怪罪他的。  但是体谅归体谅,退亲的心思却是丝毫不改。

    他晓得曹颂向来心软,所以自己这边越发拿定主意。  不管永全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这亲事还是要退。

    要不然,往后新妇进门,再有不妥当的地方,曹家丢地面子就要越发大了。

    那什么想要继续叙亲之事,曹颙这边也觉得不妥当。  就凭兆佳氏那性子。  受了前面的气,往后还能给新妇好脸色不成?

    家和万事兴,到时候弄得鸡飞狗跳,不够闹心地。

    说到最后,永全果然点头认了退亲之事,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用闺女顶替妹子。  说给曹家为媳妇。

    曹颂这边虽有些心软,但是也晓得轻重。  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地。  永全看向曹颙,曹颙这边也是口称“不敢高攀”什么地,丝毫没有考虑的余地。

    永全急得不行,眼泪已经出来了。  想要去央求曹颙,被他一个眼神给止住了,便转战曹颂这头。

    曹颂实没想到他说跪就跪,忙起身想要避开。  腿已经被永全抱住。

    实没想到永全能这样不顾及身份,曹颙直觉得头疼,忙走早门口,将外头地小厮打发得远远的。

    永全是爵不高、位不显,但毕竟是正经的宗室。

    这在曹家“跪求”地消息传出去,不管晓不晓得缘由,都会显得曹家骄横无礼。

    毕竟在世人眼中,永全是正经主子。  曹家才是抬举了没几年的包衣奴才。

    想到此处,曹颙冷冷地看了永全一眼,倒是有些不明白,他是真地没心没肺的性子,还是故意装疯卖傻。

    曹颂看着自己被揉把得不成样子的下襟,看着永全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心里一阵恶心。

    这要是被女人抱着,还能觉得舒坦些;被个男人抱着,不汗毛耸立才怪?

    曹颂实是坚持不住了,望向曹颙,央求道:“哥……要不然,要不然……”

    见曹颂松口,永全哭得越发来劲儿,曹颙这边已经忍到极限。

    他站起身来,道:“二弟,扶将军起来。  ”

    曹颂应着。  伸出手去。  要架永全起来。  没想到永全看着单薄,还有两把子力气。  扽着力气,就是不肯起身。

    “婚姻大事,本就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将军也晓得,我们兄弟上面,还有两房亲长,凡事不好自专。  到底如何,还得问了亲长的意思再说。  今儿,就不留将军了。  ”曹颙忍着怒气,客气地说道。

    宗室里,眼高于顶的多了去了;像永全这般能放下身架,无所不用其极地,倒是少见。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使得曹颙发生一种错觉。

    好像眼前这个三品地奉国将军是个人物,最好别结仇。  否则凭他这能屈能伸地模样,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报复回来。  所以,曹颙不耐烦归不耐烦,口中仍客气,面上也不失礼。

    曹颂正被搂得无可奈何,听了哥哥地话,忙跟着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  将军快快请起,别再为难我们兄弟了。  反正我家老四要在外任待三年,也不急着说亲,凡事慢慢说。  ”

    永全闻言,也晓得他们兄弟说得在理。

    虽说退亲的事儿是他们兄弟出面,但是做主的指定还是家中老人。  他态度始终谦卑,跟着曹颂又央求了两句,方才勉强起身。

    许是跪得久了,他身子一趔趄,险些摔倒。  幸好扶住旁边的椅子,才算站稳当。

    他脸上狼狈,曹颙怎么好让他这般出门。

    谁晓得大门外,会有谁的“眼睛”,谁的“耳朵”摆着。  在京城,哪里有秘密可言?

    曹颙低声吩咐了曹颂两句,让他唤小厮端来清水,请永全简单收拾了,才叫管家送客。

    屋子里只剩下兄弟二人,曹颂看着自己衣角的泪痕,浑身一哆嗦,道:“哥,真没见过男人哭成这样地?瞧着这做派,像是咱们不要他闺女做媳妇,他就活不成了似的。  ”

    终于清静了,曹颙坐在椅子里,也觉得是长了世面。

    这个时候的人,讲究“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君亲师”,鲜少有下跪的时候。

    只是无利不起早,永全这般做派,更说明其中有蹊跷,这亲事越发做不得。

    曹颂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看着曹颙,迟疑了一下,问道:“哥哥,这门亲事……”

    曹颙摇摇头,道:“结不得。  二弟同二婶说一声,看寻个什么由子婉拒吧。  ”

    曹颂点头应了,看了看衣角尚未风干的泪渍,低声道:“虽是黏糊了些,倒也不算是坏人……”

    *

    福祥胡同,奉国将军宅邸。

    看着丈夫回来,舒舒觉罗氏忙近前两步,急着问道:“爷,如何了?”

    永全往炕上一坐,全无方才地谦卑,眼中多了几分深沉,道:“还差些火候,说不得还得请三舅母再出面做回中人了。  ”

    他口中的三舅母,就是兆佳氏的堂妹,如今嫁到舒舒觉罗氏的姥姥家。

    舒舒觉罗氏闻言,道:“爷,前儿三舅母打发了亲信过来,都是埋怨呢。  听说曹家二太太这几日正使人寻她,她躲到城外去了……”

    “曹家二太太贪财,别人家的地租是两成半、三成,她家的庄子地租是四成。  听说她连侄女的陪嫁铺子都把着,最是贪财。  好好使人说说,应该差不离。  ”永全沉吟着说道。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原还指望着大了,寻个会疼人的姑爷,搁在眼前看顾一辈子,没想到如今却要顶替姑姑出嫁。

    这自古以来做婚配,都是男方求女方,哪有女方求男方的。  如此一来,等姑娘进来,还不晓得要受什么辖制。

    想到此处,舒舒觉罗氏不由红了眼圈,道:“爷,没其他法子了么?华儿才十二,还是个孩子……”

    永全苦笑两声,道:“简亲王是什么人?那是连太子都不放在眼中地主。  咱们在他眼中,怕是还比不得他跟前地阿猫阿狗,想要收拾,就是一个招呼的事儿……就算现下不收拾我,等什么时候想起来,随意找个纰漏,爵位就没了。  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去么……”

    *

    内宅东跨院,云格格披着衣裳,坐在廊下,小脸瘦得巴掌大,双眼无神地看着院子里。

    院子里,几个小丫头正踢毽子。

    云格格看了两眼。  转过头来,问道:“华儿,你怎么不跟她们耍去?”

    在她旁边,坐着一个十多岁地小姑娘。  她大眼睛毛嘟嘟的,唇红齿白,穿着半旧不新的浅粉色旗袍,歪着小脑袋瓜子,脆生生地回道:“那样就剩下姑姑一个,多没趣儿。  等着姑姑病好了,华儿跟姑姑一起玩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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