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网 > 草清 > 第二百六十一章 梦与现实之间

第二百六十一章 梦与现实之间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武林小说网 www.50xs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二百六十一章 梦与现实之间

    张汉皖两眼赤红地对范晋说:“军心?没什么问题!”

    放屁!你就是最大的问题!

    范晋暗自骂着,他满心苦楚,干脆埋头在工作里,正好张汉皖带着大屿山的新兵来到青浦,就找到他,想疏解一下他的情绪。

    只是此刻,范晋却觉得,自己哪里是在疏解别人,根本就是抱着别人取暖。

    “我是天刑社的一员,心和命都已经不属于自己,哥哥也是如此,他证了他的道,我追着我的道。”

    张汉皖的话虽然爽利,可语气却有些飘浮,一边说还一边压着一个不住翻腾的疑问。

    我们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心和命也都没留在人间,可如果尘世连自己的影子都没有,又怎么能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所殉的天道,真让人间有了改变?

    影子,不,我们想要的不是影子,我们想要的是有一个影子能遮护住自己。四哥儿背后的上天太辽阔,连带着他的身影都显得那么虚无,看不清晰。四哥儿,我们天刑社要的不是整个上天,我们只想要一座小小的英灵殿,殿堂在天上,影子在人间。

    “你哥哥的牺牲是值得的,是为了日后的新世界,新时代,总司所说的地上天国,后人会追诵你的哥哥,拜祭每一个战死的烈士。”

    心绪紊乱的范晋并没有察觉到张汉皖的异样,只是泛泛地劝慰着,张汉皖重重点头,心里又想,我能活着见到那一刻吗?

    自觉已经安抚了张汉皖,范晋麻木地迈着步子,在青浦货站一角的军营里巡视着。

    来到一处营房,正要进去,争论声传进耳里,他立在门外静静听着。

    “不是光听总司的话就能进天刑社,得自己琢磨清楚,总司为什么要这么决断,这里面有着怎样的道理。我看你啊,还是没明白册子里说的那些道理,天刑社,是为守护天道,代天行刑。守护的什么天道?说得不是很明白了吗?就是那天人之伦,让人人都幸福自在,人人自利,不害他人……”

    营房里,江得道教育着自己的部下,连带弟弟江求道。

    “这事怎么可能办得到呢?”

    江求道很不解,根本就是梦话吧。

    “想做什么和能做到什么,这事都分不清?你举枪瞄敌人,不一定能打中,但是你总得举枪吧。”

    江得道说着从自己在天刑社的导师那搬运来的话,其实他只是个天刑社学徒,道理还懂得不深,但要做什么和能做到什么,这两者他还是能区分的。

    “我看你们还是多读读圣武传,先进圣武会的好。”

    看着弟弟和部下迷茫的眼光,江得道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无奈地放弃了。其实他也觉得,这个天道,不仅渺茫,还总少点什么东西撑起来,每每说起,没沉下心思细想的人,总觉得是在说笑话。

    “圣武传的东西,也是天刑社讲的天道?”

    江求道对这点很好奇。

    “那是当然!你看啊,霍骠骑封狼居胥,岳飞精忠报国,多得脸面!能写上史书,千百年流传的事,那自然就是天道。”

    部下们的理解很肤浅,江得道觉得有些不对,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就想着什么脸面,我看啊,杀鞑子才是天道!你看这圣武传里,匈奴、辽人、金人和蒙古人,全都是杀鞑子的大英雄!”

    另一个像是郑家人的司卫挠着光头说道。

    “不对啊,刚才目长说过,要人人都自利而不害人,这里面没分什么鞑子吧……”

    “所以我就说,圣武传的天道,就是精忠报国!天人之伦,是按国来分的,不在国里的,就是鞑子!读书人不是说什么……入华夏者华夏,入夷狄者夷狄吗?”

    “现在的国是华夏吗?看你还拖着那根猪尾巴,六十年前可没这东西,你对得起你祖宗么?”

    “是啊,你要报哪个国?大清?”

    部下们纷纷扬扬地吵嚷着,范晋听得也皱起了眉头,圣武会和天刑社,一个在地,一个在天,还真是没能接起来。

    “少了点什么呢?”

    范晋隐隐把握住什么东西,韶州大胜,司卫们的军心全都拔高了一大截,但却少了东西将这军心立住,所以显得很是散乱。

    明白为谁而战的,见不到自己血到底洒在什么地方,还不明白的,为战友和自己的墓碑无字而消沉,即便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埋头赚卖命钱的人,也想让自己的命卖得更值价,不是为银子,而是为名声。

    司卫们的那声反问,离答案只有一门之隔,范晋正要推门而入,拿到答案,里面司卫的争论将他的思索击碎。

    “那些旗人,也是鞑子吧,总司就没说过要怎么处置他们?”

    “杀!全杀了!一个不留!当年他们可杀得广东血流成河!”

    “那也是好几万人啊,大多都不是兵。”

    “旗人都该杀!管他是不是兵!”

    正吵得热闹,江得道低喝出声。

    “杀不杀,都得出于公义,不是你们的私愤,代天裁决的是总司,不是你们!”

    这个训诫一直贯彻在天刑社的精神里,江得道说得凛然,弟弟江求道和部下都再没声息。

    可一连串的“杀”字,听得门外的范晋心中更是迷乱,再顾不得细想刚才的问题,真到了那个时候,管小玉的命运会怎样?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营房里,江求道嘀咕了一句:“哥你说得对,咱们不是只会喊替天行道的贼匪,但是现在怎么看……”

    后面的话声音小得跟蚊蝇一般:“咱们怎么都是贼匪。”

    广州城,巡抚衙门,佟法海史贻直正言语如刀,讨伐着广州知府马尔泰。

    “咱们内里定有人通贼!你女儿到底有多大关联?”

    “你的女儿,真不是受了李肆的蛊惑,为李肆假传消息?”

    “下官在家抽了小女一顿鞭子,瞧情形,她怎么也不该有这心思。”

    “不该有?当初她一个弱女子,为何能那般热心,径直入李肆的巢穴?那心思从何而来?”

    “下官已经将她拘管在家,再不让她有什么异动。”

    马尔泰竭力辩解着,却不敢直面问题,他也看不透自己那女儿的心思,这疑问也在他心中翻腾着,为何茹喜之前那般热心,为何就那么顺利地搞到消息?

    “罢了,此事不必细究,要追下去,那位内线怕也是靠不住的。”

    汤右曾长叹,事败之后,管源忠要去嫁女儿,自己这帮人又把气撒在马尔泰的女儿身上,这朝廷大事,怎么都压在了小女子身上?

    “皇上密谕……”

    汤右曾举起一封文书,众人顿时拂落马蹄袖跪在了地上,迎候这文书上透过来的天颜。

    “……尔等广东官员,当为朝廷之中流砥柱,稳镇广东,惑贼待变……”

    康熙给了杨琳、管源忠和汤右曾各一封密谕,给汤右曾的密谕是说要示贼以弱,以功名利禄笼络李肆和他手下的亲信。

    “是否要下官让出此位?”

    马尔泰心怀期翼地问着,他这广州知府,政令出不了衙门,女儿又惹来大麻烦,已经心存退意。

    看出了他的心思,汤右曾哼了一声,都说汉人软骨头,可这么多年看下来,满人的骨头也没见硬到哪里去。

    “广东盐道粮道茶马道等职,实务都已经被李肆控住,这些官职都只是给李肆的亲信备着,而李肆本人,皇上下了大本钱!”

    听到汤右曾说出一连串的封赏,众人脸色发白,心中都道,这升官之途,竟然还有比生在上三旗包衣家中更快的门路,那就是造反……

    “广东经略?武安将军?诰封我的老婆,诰赠我三代父祖?”

    这一连串的封赏,自然不会直接就丢过来,不然李肆拒了,这颜面可丢得结实。所以汤右曾透过安金枝的关系,将这意思传了过来,让李肆很是哭笑不得。

    经略一职,就清初用过,平三藩后再没这官职,而武安将军的衔爵也是新名号,不见旧制。段宏时犀利地指出,这样的封赠,根本不会入朝堂吏部文档,就是个空对空的把戏。

    即便如此,也证明康熙已经拉下了老脸,决意要对他李肆缓缓图之。广东经略的全称是“广东兵事兼盐粮茶马事经略”,基本是给李肆在广东的势力用清廷的名义作了确认,反正这些事务权都丢了,一张诰授过来,还能让事情看起来就像是朝廷施恩一般光鲜。

    “哟,咱们还能当诰命夫人?”

    严三娘也是冷嘲热讽,但眉宇间却跟安九秀一样,总有点遗憾的味道,诰命夫人……千百年来,哪个妇人不想要?可惜这个朝廷却不是她们的朝廷。

    “这是软的一手,硬的一手正逼过来。”

    段宏时提醒道,李肆点头,这一手他已经看到了。张文焕在惠州压制住了那些闹饷闹抚恤的部下,正急速汇聚惠潮两府的兵,要将惠州当作封住李肆东去的防线。

    如果清兵压在惠州,李肆的挪腾空间就太小了,清兵还可以凭借南澳为海上跳板,从新安、顺德等地威逼青浦。所以必须将东面边界推到潮洲去,这样就可以威压南澳。

    “看来还得狠狠抽上一巴掌。”

    李肆决定了,必须再度出兵,而且不止是惠州,趁着韶州之战的余威,将肇庆的督标也赶走,让广州彻底无力化,广东腹地才能切实落入自己的掌握。

    “军心……还是有问题……”

    范晋有些心虚地说着,最近几天他都心神恍惚,再没顾得细查,说到又要打仗,他必须要提醒李肆,不能就这么推着司卫埋头继续打下去。

    “那咱们就办个誓师大会吧,提振一下大家心气,同时也镇镇广州那帮偷鸡摸狗的官老爷。”

    严三娘爱热闹,提的这个建议也正中大家下怀,李肆也正想着,一整套激励体系该怎么推出来,借着这个机会发布,应该能凝固起军心。

    十二月十八日,青浦,猩红大旗如林,围出偌大一片广场,四周人潮如海,数万士农工商,怀着各异心思,围在这片广场外,侯着李肆和他手下那支神勇如天兵的军队亮相。从广州东莞佛山等地调来的数千巡丁,由禁卫署的督导着设立障碍,将人潮隔在红旗之外。

    非独青浦,广州西关外,乃至广州城头,也立着数万人,遥遥看向那片猩红招展的所在。

    “快快!快带我过去!”

    汤右曾的马车朝青浦急行,这几天李肆大调人手,他还以为是要举旗了,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后面听说是李肆要公祭之前在韶州一战里阵亡的将士,这才松了口气。

    可李肆一直没回应朝廷的封赏,他心中还不安稳,干脆豁了出来,要亲自面见李肆,将这一堆封赏,也就是朝廷的颜面,直接塞到李肆手上。

    马车刚刚上了九星桥,就听到了一阵如雷欢呼,灰蓝色的人影层层叠叠,整齐步入广场,数千人如一人般迈动,接着又是更热烈的欢呼声,一群人行近红布铺垫的高台,从中分出一个人,稳稳踏上高台,向着那灰蓝人影挥手示意。

    “李天王!”

    看客们的人潮盖住了那些司卫的呼喊,汤右曾只觉眼前所见所听太过绚丽,竟似身处梦中。

    “别胡闹!”

    广场上,盘石玉一巴掌拍在贺铭的头上,这个哑小子太兴奋了,不仅被允准进了司卫,成了盘石玉的侍从兵,还正好赶上司卫誓师大会。见到这人潮,浑身顿时被烘烤得发热,可又叫不出来,只觉无比难受,径直去拔那红旗,想尽情挥舞,才能舒缓自己内心的激动。

    “兄弟们——!”

    李肆开口了,广场外的人潮静了下来,司卫们静了下来,贺铭也静了下来,他听不到李肆说什么,但他能看,能从盘石玉正肃穆的脸上,看出李肆在说什么。

    “乡亲们——!”

    面对远处的数万人,近处的数千人,李肆也微微紧张。

    “我的……同胞们——!”

    接着他这一声招呼,终于让自己定下了心神,见到这数千司卫肃容挺立,他内心无比骄傲,这样的历史,自己真开创出来了!尽管还很稚嫩,可自己居然真在这康熙五十来年的盛世之下,亲手凝练出来了这样一支军队,一支即将要涤荡华夏,扭转历史的军队。

    “总司——!”

    司卫们仰望李肆,齐声应和着,数千个嗓音带起了数千个灵魂,合音震得李肆心底也在发麻,他也隐隐开始有了身处梦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