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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将刘盛的身影抛在后面,车厢里,何三耳指头敲着膝盖,品着刘盛的抱怨,之前在庄子里向十三太爷禀报事务时,十三太爷告诫他行事谨慎的话似乎又回荡在耳边。
“歧公虽然籍在华阳,却已算是舒州王氏一脉,我们华阳王氏,不过是仗着祖辈厚泽和歧公恩荫而已。
乡里称呼我们是王相公家,听听就算了,当起真来就要害了自己……”
歧公说的就是受封歧国公的王珪,王珪之父王准英年早逝,他随叔父王罕定居舒州,而后开枝散叶,华阳已只算他这一枝的祖籍。
何三耳当时不解地问:“相公太爷一直把籍贯留在华阳,大老爷不是也要回来了么?”
王珪一辈在族中已以太爷称呼,如今华阳王氏的当家人正是这一辈的十三太爷。
而何三耳口里的“大老爷”
则是王珪长子王仲修,年前已致仕,准备回华阳养老。
何三耳话外之意是,华阳王氏终究是王家根脉,处事谨慎没错,也没必要太过束手束脚,真当起大善人了。
十三太爷呵呵笑着,一股豪气油然勃发:“大宋这百多年来,以文华辞藻论,我们华阳王氏不如眉州苏氏,以仕宦显赫论,我们不如相州韩家。
以名望权柄论,歧公不如寇晏富韩,不如范文正公和王荆公,更不如当今的蔡太师,但是……”
“眉州苏氏,就留下一堆诗词文章,现今还被禁着。
相州韩家,空留名声,已远了朝堂。
范文正公更是往世风流,至于王荆公,还不知身后会留下何等名声,蔡太师……更不好说。”
“独有我们华阳王氏,如你大老爷所言,‘六世词科只一家’,天下无双!
唯一能跟我们比的济州晁氏,有一世还是赐进士出身。
厚积而薄发,方成就了歧公之业。
歧公被士林讽为三旨相公,却不知正因歧公之谨,方有我们王氏之固。
即便歧公被打入元佑党籍,不还是另作别论,近前复了故官赐谥么?”
“不光如此,我们华阳王氏根脉已经深植士林。
邓资政(邓洵仁)是王家的女婿,许翰林(许光凝)是王家的女婿,如今再知枢密院事,已是士林所望的郑达夫(郑居中),也是我们王家的女婿!
相公之下的出色人物,李格非、余中、闾丘吁之辈,都是我们王家的女婿!
我们华阳王氏不称衣冠盛族,天下再无人能称得……”
十三太爷虽只有恩荫的将仕郎官身,但道出这番话时,何三耳只觉便是他亲眼见过的翰林学士、成都知府许光凝,气度也不如十三太爷。
因此当十三太爷再淳淳训诫时,何三耳当时就屏息静气,束手而立,一个字也不敢放过。
“华阳王氏至今稳稳立着,凭的是什么?就是歧公所奉的准则!
时时省己心,远恶行,不逞一时之气,不争一时之名。
今时郑达夫、邓子常(邓洵武)在相,与蔡太师同仰官家鼻息,安知我们的作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不会被有心人捏在手里,作了争斗之柄?”
那时十三太爷看着何三耳的目光有若实质,让何三耳心中惴惴,生怕要追究自己借相公家名声强占田地,置办庄园的事。
“眼下这世道,君子小人相争,我们华阳王氏,终究还是站在君子这一边,总得撑起君子的颜面。
若是行止有差,即便许翰林知成都,也难一手遮了蜀地,总有小人,或是自号真君子,实则伪君子之辈跳出来,你……记下了么?”
何三耳就觉背心潮热,赶紧点头,盘算着回去后好好清查占地之事,看有没有什么后患。
“当然,这些话也不是要你自缚手脚,操持这么大个家,行事已难纯以善恶计较,你在外经办杂事,也是一般道理,要紧的是注意分寸。”
最后十三太爷交代了这么一句,让何三耳放下心来。
思绪拉回,何三耳正敲着的指头停了下来,没错,分寸!
这分寸说的可不是对下,而是对外,对上。
被自己强占了田地的几户人家都是升斗细民,再要闹,给点小钱打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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