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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心想事成 灶神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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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华贵的大红色团花圆领袍,一条秀丽的金缕玉带,把束冠男子那粉白的肌肤和清雅的眉眼衬得愈发秀致动人,精致的嘴角微微上扬,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琉璃侧头端详着自己刚刚画好的这幅大唐灶神图,只觉得美则美矣,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站在一旁看了半晌的云伊却拍手笑了起来,“姊姊画的这个灶神,怎么竟有些像那位麴玉郎!”

    琉璃仔细看了一眼,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可不是!那微挑的凤眼,风骚的笑意,还真是有几分麴孔雀的影子,难怪看着别扭——唉,自己见过的美男虽然不算太少,但都颇有阳刚之气,能跟绝色美女一拼的妖孽只有这一个,此刻提笔画起这个“貌若美女”的灶神张禅时,竟然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些许麴崇裕的风格,这幅画过年时要贴在自家的灶台上……琉璃暗自打了个寒战,摇摇头顺手把画递给了云伊,“你拿去玩吧。”

    云伊眼睛顿时一亮,“多谢姊姊!”拿起画左右端详了几眼,兴高采烈的走出门去。

    琉璃铺开另一张熟制黄麻纸,凝神细想了片刻,又低头画了起来。

    待她再次抬起头时,外面的日头已近中天,琉璃看了新画几眼,满意的放下了笔——这次画出来的灶神大人相貌秀丽端庄,绝不影响食欲。横竖离祭灶的腊月二十六日还有几天,下午还可以多画几张这样的出来送人。

    她正顺手收拾着桌上的笔墨颜料,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琉璃头也不回的笑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两只手臂从身后伸过来环住了她的腰,后背上也变得一片温暖,裴行俭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总算理完了,你身子怎么这般凉?也不多穿些。”

    琉璃放下装颜料的小罐,舒服的往后靠了靠,“穿多了手臂不灵便,明日我便让屋里多生盆炭。账目都理完了,没出什么岔子吧。”

    裴行俭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能出什么岔子?也就是须得一笔笔的对账支钱,到底繁琐些。”

    琉璃轻轻的出了口气。这几日里裴行俭都是和安三郎一道,将胡商们送粮后应得的另一半钱款结算清楚,因为一笔一笔的军仓收库凭条和账目都要对上,的确极其繁琐,此次筹集军粮的事务如今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只是他……她转身扬起头来,“今日军营那边可曾有什么消息过来?”

    裴行俭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做声。琉璃伸手抚上了他的眉心,那里有一丝阴霾,这半个多月来,一直都不曾散去,琉璃叹了口气,“还是不放心?”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有什么可担心的?恩师在军中素有威望,再说,不还有你那份万民书么?尽镇得住那些鬼魅伎俩!如今军中一切如常,连怛笃二字都无人提起,王文度待恩师也客气了许多,大约是觉得与其越闹越大、不可收拾,不如大事化小、就此揭过。前军听闻是已到柳中,待补充粮水完毕,便会取道大海道东归。”

    琉璃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守约,你到底在担忧什么?是担心陛下碍于情面,放过程知节和王文度,让西州人寒了心?”

    裴行俭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论理不至于,便是为了程将军,此次的事情圣上也必会追究,不过是罪名大小、处置轻重之别罢了。”

    琉璃轻轻的哼了一声,几千条无辜的人命啊,“处置重些才好呢,他们便是就地正法也不算冤!”

    裴行俭沉默了片刻才道,“多半不会。大唐开国以来还从不曾因外事处决臣子。其实,程将军……他并非贪酷之人。我大约不曾与你提过,程将军与我父兄都颇有交情,曾于万军之中拼死救过兄长。恩师也说,这次三军结阵,屠灭怛笃,全是王文度的主意。程将军,大概只是不愿违了圣意,才和光同尘,求一个平安富贵罢了。此次之事,我自是愿意圣上从重处置,以正国法军纪,可每每念及程将军或会因此身败名裂,一世英名尽毁,又实在欢喜不起来。”

    琉璃有些意外的看着裴行俭,他怎么从没说过此节?不过也是,裴行俭的父兄都是隋唐之际的名将,与程知节熟稔也不足为奇,而裴行俭在长安时官位不显,与身为国公的程知节相去太远,平日自不会把这段交情挂在嘴边,不然倒像是自抬身价。可事到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倒像是踩着程知节成全了他的名声威望……她不由有些懊恼的皱起了眉头。

    裴行俭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琉璃,我不是怪你,此事你原不知情,况且便是知晓,于情于理,咱们总不能因为顾及程将军,而听任他们如此胡作非为,颠倒黑白。”

    他的声音里多少有些怅然,“所谓造化弄人,我曾以为此次协助大军调运粮草,可以一举两得,不但可助恩师一臂之力,也能略报程公当年的恩义,谁知最后竟是如此收局!这些日子,我也常想,若我是程将军,此次会如何抉择?是囚禁王文度,挥兵与贺鲁决战?还是装聋作哑,顺水推舟?思来想去,我大约会宁可日后面对不测之境,也不会坐视大军如此胡为,但程将军位极人臣,子孙满堂,如此抉择……”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琉璃心里已经叹了好几口气,裴行俭的性子平日甚是豁达,但在忠孝恩义之类的事情上却总是太过较真,这种死胡同他难道也要钻个明白么?她索性岔开了话题,“守约,依你看,圣谕何时才能下来?今日阿燕还回报道,米大郎在药铺的地仓里已是快憋疯了。”

    裴行俭怔了一下,脸上果然露出了笑容,“应该便是这几日了,米大那性子,憋一憋也好。”停了片刻又笑道,“韩四当真是有些手段,手中竟还有那种奇药。”

    琉璃笑着摇头,“那药其实也不算出奇,不过是服下之后便会昏沉不醒,气息心跳也会比平日轻缓上许多,而且全然不知疼痛,原是医家为了给伤者续肢接骨或剖肉取物时所用。看着唬人,但若真的去仔细探看,决计瞒不过人去。只是韩四在米大身上脸上做了手脚,模样颜色便先唬住了人,又拿银针狠狠的扎了掌心,旁人看米大全无反应,更是消了疑心。说起来也不过是个障眼法。倒是那米大,足足昏睡了两日多才醒,听韩四说大约是药用多了,原来牛犊与人的分量到底有些不同。”

    裴行俭怔了一怔,哑然失笑,摇头道,“这般说来,米大郎的运道着实不算好。”

    琉璃认真的点头,“可不是!韩四也是个有些呆气的,竟把此事也当着米大说了,若不是那日阿燕也在,韩四只怕会吃一顿好打……”

    裴行俭不由哈哈大笑,两人又坐下说了几句闲话,琉璃正准备吩咐厨房上了午膳,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小檀急促得有些变调的声音,“阿郎,阿郎!都护府有人来寻,说是圣谕已到,要寻人带路去军中宣读!”

    裴行俭腾的站了起来,迈步便往外走,琉璃一怔,忙拿上一件披风追了上去,裴行俭接过披风时,握住了她的手,“你快回屋,军营离西州有一百多里,我今日只怕回不来了,不会有事,你莫担忧。”说着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琉璃站在院子里,看着裴行俭的背影消失的地方,出神了许久。她实在不大记得程知节此役之后的下场如何了,似乎并不太坏,也但愿不要太坏……至少能让他安心一些。

    小檀回转时,见琉璃依然穿着夹衣站在风地里发呆,不由唬了一跳,“娘子不冷么?”

    琉璃这才一个寒战回过神来,几步回了屋,这西州的冬日虽然不甚寒冷,但腊月里吹起的北风依然有几分刺骨,她一进屋就打了几个喷嚏,阿燕忙去煮了碗姜汤,琉璃喝了几口便放到了一边。她的这副身子骨虽然看着有些瘦弱,这几年里却几乎是百病不侵,略冻着点自然不算什么。只是到底心里有事,这一夜却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直到高窗外已是略透了些清光进来,这才沉沉睡去。

    朦胧中,似乎有柔软而微凉的东西轻轻的碰触着她的额头、面颊,琉璃嘟囔出了一声“别闹”才蓦然清醒过来,睁眼便看见了裴行俭的面孔,一双眼睛里分明满含着笑意,她慢慢的也笑了起来,“可是一切还好?”

    裴行俭的脸上还有些风霜的寒意,大约是天一破晓便骑马赶了回来,笑着将她连人带被子都搂在了怀里,声音里有着这些日子来不曾有过的轻松,“圣谕,程将军坐逗留追贼不及,减死免官;王文度坐矫诏,死罪,回长安听候发落,其余总管如周智度、苏海政等都是各回本部,由恩师暂代大总管之职,节制三军。”

    琉璃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不太明白,高宗怎么压根没提屠城的事?苏海政等人也是安然无恙?

    裴行俭微笑道,“屠城之事,毕竟有碍大唐名声,因此圣谕里是一字未提,再者刑不罚众,也不好将参与的众将都定罪。但是重罚程、王两位总管,遣散诸将,而破格重用恩师,其意已是昭然。再者,于程将军而言,以讨贼不及而减死免官,于名声所伤有限,此后还可远离朝堂是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琉璃点头,心里虽然觉得这处罚来得太轻,但看着眼前裴行俭明亮的笑容,心情不由也轻快起来。想了想又道,“程将军也罢了,王文度竟然在军中假传圣旨、纵兵屠城,岂不是十恶不赦?”

    裴行俭的笑容微敛,淡淡的摇了摇头,“假传圣旨?倒也难说。圣意难测,只是既然要他回长安听候发落,大约也不会真的落到独柳树的刑场之上,或许不过是冷上几年。”

    也就是说王文度只是会丢官,而且只丢几年?琉璃还没琢磨明白,裴行俭已转了话头,“恩师既然留下代行大总管之职,陛下的意思自是要再次备战,讨伐贺鲁,我和恩师昨夜商议了一晚,要一举平定突厥,兵不贵多而贵精,故而此次的大军还是会照常东归,只会在西疆本有的三万边军中选拔出一万精兵来,加以严训。恩师于练兵备战、冲锋陷阵上,只怕无人能及,但论到粮草后勤,约束军士,他却历来有些散漫。琉璃,往后我在军营的日子,只怕会多些。”

    琉璃心里顿时有些不舍,伸出手臂,缠住了他的脖子,裴行俭轻轻抚摸着她散开的长发,轻轻的叹气,“琉璃,你放心,恩师此战定能克敌制胜,我也只须协助恩师做些筹集粮草、安置俘虏的杂务,不必日日都在营中,一有闲暇便会回来。”他低头看着琉璃,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你在家中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好。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那些糟心事!”

    琉璃想了一想,忍不住笑道,“咱们可算是狐假虎威?那位苏南瑾自是不敢来自讨没趣,麴崇裕日后大概也不会再找咱们麻烦!”

    裴行俭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好一只威风的小狐狸!”停了片刻又笑道,“其实便算没有此事,麴世子也不会再找我麻烦。此人心胸略窄,却不失男儿本色,原先也只是担心我会夺了麴氏权柄,将他们逼回长安。上回鹰娑川前一战之后,他已解了大半的心结,当时我便托他接手政务,调遣西州民夫,也护你周全,他虽是行事有些私心,还算信守承诺。经此一事,更会打消顾虑。日后西州便是有什么变故,麴氏父子不说拔刀相助,却也不会落井下石。”

    琉璃不由恍然,自打督粮归来之后,麴崇裕待自己的确是客气了许多,她原以为是大战在即,他多少收了些私心,原来还有这样一番缘故!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外有苏定方横扫西域,内有麴氏父子欠了他们的人情,天高皇帝远,衾暖冬日迟……琉璃不由长长的出了口气,只觉得自打来到这个时空,还从未有一刻可以这般笃定无忧,轻松自在。她将头舒舒服服的靠在裴行俭的肩头,一时连小手指头都懒得再动一动。

    裴行俭静静的拥着她,似乎也不想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不知过了多久,琉璃才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声音都有些懒洋洋的,“你会在军中忙到什么时候?”

    裴行俭低声道,“这些日子大约会略忙一些,年前才能回来,之后还要忙上一两个月,仲春之后便会好许多。我估量着,真正的战事大约要到秋后了。再说我毕竟还是西州长史,总不能成年累月在军营里呆着。”

    琉璃“嗯”了一声,“柳女官和云伊的事,你得闲时也记着些。”

    裴行俭笑道,“那是自然,我早已在军中放出消息,要寻方烈,泥孰部那边也已派人打探消息,此事并不算小,我怎会忘记?”他的嘴唇恋恋的在琉璃的脸颊上流连了许久,“这几日军中各处交接,事务最是繁忙,我稍后便要收拾行囊去营中,你在家中好好歇着,年前事务多,日后只怕应酬也会更多,你不爱去的便不用理他,横竖在这西州,再也不会有人能难为你。”他停了良久才低声道,“琉璃,我应你的事,总算做到了。”

    过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琉璃将头埋在他的肩头,轻轻的笑了起来。

    …… …… ……

    此后几日,西州各高门官眷下的帖子果然雪片般的飞入了裴宅,琉璃都是客客气气的婉拒了——好容易能任性一回,她着实没有兴趣把大好时光浪费在和那些女眷们的来往应酬上。只是不知是“身体微恙”这句话说得多了,还是那日着的风寒发了出来,竟是渐渐的有些头疼身重,她忍不住自嘲:自己难不成真没有享清福的命?

    眼见年关日近,西州城里一日比一日热闹,无论是在军粮上赚到大笔银钱的诸位胡商,还是一番算账后居然还余下了几千缗香资的大佛寺,或是听闻圣上下旨顺应民意、惩恶扬善的寻常百姓,各个都觉得眼下的这个新年分外令人期待:安家印制的历谱比原先的更便宜实用,市坊上新出的细白叠布舒适得令人难以置信,大军离境后米粮瓜果的价钱也回落了许多……天气虽是略冷一些,西州城里喜庆的热度却是日益高涨。

    这一日已是腊月二十六,晚上便要祭灶,琉璃用过早膳,只觉得头更沉了些,喝了碗热汤,正准备上床捂身汗来,小檀笑吟吟的来报,“麴世子求见!”

    琉璃不由精神一振——前两日麴崇裕便遣人来说过一回,今日定是送白叠坊的那四分利钱来了!她顿时觉得头疼都轻了许多,笑着说了声,“请他在前面堂舍里稍候片刻。”套上一身见客的衣裳便往前头而去。还未到堂屋,只听一串清脆的笑声从屋里传了出来,竟是云伊的声音,笑得欢悦之极。

    琉璃心下有些纳闷,迈步进了门,一眼见到站在云伊对面的麴崇裕,忍不住也失声笑了起来。

    麴崇裕本来便有些莫名其妙,此时不由更是心虚,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色团花圆领袍和羊脂玉金丝蹀躞带,又摸了摸头上的束发银冠,似乎都无失礼之处,他抬头看着眼前笑不可抑的两个女人,只觉得一头雾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不由呆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