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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诉衷情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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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夹着怀中钱袋,又看一眼陈酿。

    他一憋嘴,依旧是不耐烦的语气:

    “等着吧!”

    掌柜转身进屋,却留着门。

    待陈酿回赵府时,此处已无甚灯火。唯有几盏稀疏琉璃灯来去,应是巡夜的嬷嬷。

    嬷嬷们见着他,自上前打招呼。

    一矮胖嬷嬷半带睡意,一面打呵欠,一面道:

    “是陈先生啊!怎这时候回来?大人不在?”

    陈酿只敷衍了一回,也不多过话。他手里的点心还冒着热气,看上去有些行色匆匆。

    矮胖嬷嬷微望着陈酿离去的背影,向身边人惊道:

    “绮云斋的!这会子还能买着?”

    另一嬷嬷笑道:

    “才见谢小娘子院里还不曾熄灯,想是等着这个呢!”

    矮胖嬷嬷恍然大悟:

    “你这样说,倒是了!他们师徒二人一向要好,比亲兄妹还亲些!我瞧着,谢小娘子也不怕陈先生,陈先生也没什么教书育人的架子!哪里有个师徒的样子?”

    她说罢,又兀自捂嘴笑了笑。

    身旁的嬷嬷嗔道:

    “你是越老越不正经了,却又胡说来!我听夫人院里的老人说,大人与夫人欲认谢小娘子做义女呢!那时,可不是该同夫人亲了?先生再亲,终究是外人。”

    “况且,”她压低了声音,“听闻,陈先生家中是商户。谢、赵皆是世家,礼待于他,也总是因着他有恩于谢小娘子。”

    “可陈先生才学冠绝!”矮胖嬷嬷分辨道。

    她笑了笑,又接着道:

    “若真认下谢小娘子,再招了陈先生做女婿,才是两全其美呢!那时,咱们府里也同如今一般热闹。大人还犯得着养什么外室?”

    身边的嬷嬷打了她一下,笑道:

    “这又是没规矩的粗话了!师徒如何能做夫妻来?”

    仆妇们的舌根总是不会停下,胡侃胡说,却也自得其乐。

    这些闲话,陈酿自是不知的。

    七娘的院子依旧灯火通明,像夜里不愿闭上的眼。

    上夜的丫头见着陈酿,霎时没了瞌睡,迎上前道:

    “陈先生,总算是回来了!小娘子等了一夜,劝了好几回也不去睡。这般熬着写字,只怕伤眼。”

    他就知道!

    陈酿方点了一下头,举步而去。

    朦胧夜月,清疏花影。她的影印上窗棂,似带着初夏的花香。

    夜里寂静,她像是半披着薄绸衫子,有时写几个字,有时又停下思索。

    窗上一剪少女身姿,自有婀娜,再不是从前的孩童模样。

    诚如她所言,已及笄了,是位窈窕淑女了。也不知日后哪家君子,有幸钟鼓乐之。

    思及此处,陈酿忽愣了愣。

    他紧了紧提点心的手,掌心有些冒汗,忽而想起了适才赵明诚的话。

    七娘若认下这对义父义母,从此还是个贵女,还是个可以任性胡闹的谢七娘。

    对于她,这确是眼下最好的路。

    “浣花,”七娘的声音自窗间传来,“怎么酿哥哥还不回?你再去看一回吧!”

    浣花方劝道:

    “已去了许多回,这会子不归,想来是在府衙歇下了。”

    “不会的。”七娘认真地摇摇头,“酿哥哥答应了回来,就会回来。他还要与我校对今日的文稿呢!”

    她垂下头,又叹了声:

    “哎!也不知事情怎样棘手,此时还忙!可不是该熬坏身子了么?”

    浣花哭笑不得,只道:

    “小娘子不也熬着么?既知对身子无益,何不早些就寝?”

    七娘撇撇嘴:

    “就你多话!研磨!”

    浣花无奈,哪里拗得过七娘?

    陈酿立在窗外,僵直着身子,眉头锁成一团。

    他看了看手中的点心,好不容易求来的,眼下倒不知该不该送进屋了。

    七娘对他的依赖,似乎已成了一众习惯。连睡觉,亦要看过他才睡得安稳。

    这不是什么好事!

    陈酿早晚是要回扬州的,日后或上战场,或在朝为官,皆免不了四处漂泊。

    而七娘,是该安安稳稳,无忧无虑地活着啊!

    他又望向手中的点心,忽觉着自己有些自私。

    他待她的好,事事依着她,是否也是怕有朝一日,七娘离他而去呢?

    自南渡以来,他们未曾有一刻分开。

    将七娘带在身边,似乎也成了他的习惯。

    既是习惯,便不是容易改的。

    可这是应该的么?

    他虽是她的先生,逃难带着她,可说是事急从权。

    但如今呢?

    她有了更安稳的选择,他还该带着她么?

    回得扬州,又如何同家人说呢?

    他的女学生?

    七娘清清白白的小娘子家,凭什么这般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呢?

    她日渐大了,亲事也不得不考虑着。

    赵明诚说的亲事,要么世家公子,要么官宦之后,总是更堪为良配的。嫁妆之上,亦不会有所亏待。

    若跟着陈酿,又能落下个什么呢?

    莫不是,他还为她说亲么?生逢乱世,不论嫁给谁,也总教人无法安心啊!

    时有风过,吹得叶子簌簌晃动。本来就凌乱的思绪,被绕得更乱。

    陈酿又看一眼她的窗棂。

    她还心平气和地作文,似乎丝毫没因着等待而不耐烦。

    从前的七娘,是不会如此的。

    陈酿低头一声叹息,转身步出院子。

    那背影有些苍凉,有些茫然,眼看着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之中。

    七娘等了许久,恍然间,竟也迷迷糊糊睡去。再醒来时,天色已发白了。

    她揉了揉眼,衣袖还沾着些墨迹。

    浣花坐在一旁打盹,歪歪晃晃,额头霎时撞上了案头,猛地惊醒。

    “哎哟!”她捂着头叫痛。

    因见天色大亮,只惊道:

    “小娘子在此处睡了一夜?”

    七娘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点头,囫囵着问:

    “酿哥哥可来过?”

    浣花蹙蹙眉:

    “我的小娘子,早同你说陈先生不会来,你偏不信!这般睡了一夜,也不知身子受不受得住!”

    她抹了一把脸,略清醒些:

    “我去请个大夫来瞧。”

    正要出门,只见上夜的丫头进来交班。

    见浣花这副样子,遂笑道:

    “姐姐这是怎么了?这等憔悴,昨夜没睡?”

    浣花有些不悦,只低声道:

    “小娘子执拗,等陈先生等了一夜!睡什么睡来?”

    上夜的丫头一愣:

    “陈先生昨夜不是来过么?还是我开的门啊!却不曾进来么?”

    这话七娘倒是听着了。

    她忙趋步过来,只问:

    “他来过?”

    上夜的丫头点点头。

    七娘一时蹙眉,霎时有些生气。既来过,为何教她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