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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买椟还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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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城什刹海对面的胡同街道,是大顺朝廷几个权力中枢之人的所在,内中一条烟袋斜街,每当正月十五前后,烟花点亮夜空,这里的高楼可瞧见什刹海的风光。

    街中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的居所,豪华壮丽的大堂内,便服的贾珍只坐半个屁股。

    曾几何时三品威烈将军也能接近于此的奢侈享受,一去不复返了,真是荣华乃是镜中物,来得容易,去得容易。

    若是没有贾琮的横空出世,他贾珍仍能与戴权私下平坐交谈,这时却不得不奴颜婢膝地求他了。

    戴权看也不看贾珍,这位老公公躺在两条软榻之间,一条搭脚,一条垫背,盖着从内宫二十四衙门的针工局、巾帽局孝敬的松江棉布、头靠湖丝、身穿家居蜀锦,戴权犹然不满意:“大热天的,太闷了,小钉子,扇风!”

    皇帝身边的戴权,和离开皇宫的戴权,完全是两个人。

    贾珍压下愤恨、往日高高在上的尊贵,屈辱地摆出谄媚的笑脸,宛如奴才般起立,拉动布条:“公公嫌热,在下给您老扇风得了。”

    戴权家的大风扇,是专门请工官设计的机括,需要两三个人才能拉动,一旦拉动,满室春风,比电风扇都厉害,不过耗费人力,但对于戴权来说,这点人力不算什么。

    刚进他府里的小太监小钉子早已弯腰进来,贾珍养尊处优之人,虽练过弓箭,有点臂力,却是一个人,拉不动他,挣红了脸,与小钉子合力,才勉强扇出风来。

    “哎呀!咱家怎敢劳动三品威烈将军的纡尊降贵?”戴权不好意思。

    这是公然的讽刺、羞辱了,满京城谁不知道宁国府名存实亡?他早被削爵了?

    说起“宁国公”这个封号,当年九千岁太监魏忠贤给干儿子魏广微封过。(曹雪芹必然知道这件事,难道老曹是专门讽刺宁国府的?)

    贾珍不以为忤,展开笑脸:“使得!使得!老内相是看着圣上长大的,我现下一介草民,给老内相扇风,甭说屈辱,说福气都来不及,全天下能有几人有这福气?”

    旁边的小钉子心道:“这人拍起马屁来真不要脸,我还得向他学学……”

    虽是私下听惯了不少阿谀之词,戴权却仍大悦,他们这样身体残缺的人,受廷臣鄙视,尤其希望得到认可,倘若得不到,又会变本加厉地攫取权力、财富,这是一种由身体残缺而衍生的病态心理。

    “说说罢,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又有啥子事求咱家了?咱家时间宝贵,司礼监值房每日必去,几个秉笔、随堂可还等候着咱家呢,没恁多时间与你闲扯……”戴权啜一杯名贵的江南雨前龙井,雨前龙井有真货假货,全天下能尝到真货的人,没有多少。

    他咂咂嘴,真是享受啊……

    “承老内相这份情了,相救之恩,儿孙辈必结草衔环以报之……”贾珍当场认爷爷,喜悦地弯腰恳求:“孙辈之子不日有封奏折要呈上,以监生的名义,倘若通政司、内阁递不通,还请司礼监帮帮忙,事关孙辈身家性命,门外区区三万两,权当给老内相添个彩头……”

    “抬进来吧。”瞧瞧,什么勋臣之后?不照样匍匐在咱家脚下?哼哼,戴权挥手道:“行了,出去罢,实话告诉你,这点银子咱家还瞧不上。但规矩不能乱,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折子咱家替你奉上,万岁爷怎么说,就不关咱家的事了……”

    “多谢老内相!”贾珍欢喜不迭,命自家奴仆喜儿、寿儿抬银票箱子进来,大顺的京城钱庄银票,还是有信用的。贾珍方才退后几步,躬身退到门槛,才转身出去。

    戴权暗乐,又暗笑:“金陵四大家族,不求王子腾,来求咱家?宗族内斗么?这些勋贵家族呐,一批蛀虫禄蠹,没个消停……难怪万岁爷早已不满了……他家不是有个神童吗?算了,这不关咱家的事。进宫不得罪万岁爷,出宫不得罪权臣贵族,这才是为官之道啊……”

    “小钉子,你进咱家府上几年了?是哪里人来着?”

    小钉子喜得颤抖:“禀干爹,儿子进府三年了,那年还是干爹可怜儿子。儿子是公公的老乡呐,河间府人氏。当时阉割的人太多,儿子没选上入宫的……”

    古代太监是个热门职业,多少走投无路的饥荒平民、或者倾家荡产的地痞流氓,往往自行阉割,想进宫飞黄腾达,而这种人难以选上,按程序必须宫里的工匠操刀才合格。

    他们又找不到《葵花宝典》,自然成不了第二个东方不败、岳不群。所以这群游荡社会又自行阉割的人,又被歧视,心理扭曲是有原因的。

    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之中,出名的太监背后,有无数这样默默无闻而又悲惨的小太监,无数人一辈子耗在浣衣局等地方做苦力、火工,飞黄腾达的是极少数。太监,也不是相当就能当的,还要海选、预赛、决赛,伴不上有权势的司礼监、御马监、兵杖局干爹,一生就没指望了。

    “认字吗?”

    “认得几个。”

    “明儿伺候咱家进宫。”戴权起身叫他服侍:“是老乡才给你这个机会,司礼监你是进不了了。如今的宫里啊,几个亲王明争暗斗,有冷灶有热灶,豫亲王的灶最冷,咱家推荐你去那里烧,没准这灶就热了……快替咱家穿衣,瞧瞧这四爪坐蟒服,只比万岁爷的龙袍少一只爪子,多新鲜呐是不……”

    “哎,哎……”

    ……

    “别人看这画怪异,我瞧着却别致,世人不知子都之美,乃世人无目者也,贾子礼你说是不是?”少年公子似乎早就认识贾琮,付钱收画,亲自放入自己的尺宽大袖中,即使有意平和,但那种气势,看着便不像普通人。

    “公子喜欢就成,飞鹰、浅鱼,并不希冀人人都赞同它们,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可称伯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贾琮开口说话,满大堂的客人听见“贾子礼”三字,哗然一片,看稀罕物似的看着这位山海书社东家。

    “这话说得妙,不愧是能写出《儒林外史》的人,你所有书,本公子都要一份,包括时文集、《笑林广记》,粗则粗矣,能用心者,就不粗了。”少年公子莞尔一笑,明明居高临下,却给人亲厚的感觉。

    “乐意之至。”贾琮命孙福打包一套,那公子爽快付钱,却也只是打量贾琮几眼,不作停留,略略作揖而去。

    罗高才、郑夜寥傻眼了:真有买椟还珠的傻缺买那些怪异的书画?贾公子真是有先见之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