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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妙玉的权势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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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环太湖区,自宋经济南移,历来土壤气候适宜,民丰物富,从东岸光福镇舟行到西岸,便是从吴江到了宜兴。太湖西岸寺庙林立,香火鼎盛,不论释迦牟尼亦或三清道尊皆有,其中有座玄墓山,位于光福镇西南。

    红楼之中,妙玉是在玄墓蟠香寺带发修行的,这玄墓山确有其名其地,早在晋朝便存在了,因东晋刺史郁泰玄埋葬此地,由此得名。

    弘德二年辛巳晴夏,天朗气清的好天气,在上山游览观光、汲古思今、祈福上香的来往队伍中,有两位老者,作乡镇大士绅打扮,锦衣华服,仆众环绕,外人未能近于前,内中一位正是多年前与贾琮有过节的扬州大盐商任其火,这些商人亦商亦儒,与江南士绅集团交从甚密。

    “据说玄墓山蟠香寺有位清丽出尘的姑子,精通佛道之法,亓兄,不见上一见,那就白来了。”任其火道。

    富商大官风花雪月,有时也是美谈,先朝翰林亓闻道不觉得什么有辱斯文,畅笑道:“苏州女子再美,比得上专门调教的扬州瘦马么?”

    “此言差矣,各人有各人的秉性,扬州瘦马是风月场中察言观色惯了的,美则美矣,久之未免乏味。而这种长久清修、没迎来送往的女尼道姑,先天钟灵毓秀不说,后天的苦修、参悟、不迎合世人,又别具一种韵味,更接近道法自然,是烟花场所中人不能比的。”

    任其火摇头,嘴角泛出神秘微笑:“再者听说忠顺王爷这些年,身边难得一个称心的体贴人,我们蒙他多年庇佑的下面人,理应关心一二不是?”

    亓闻道沉思后应允下来,按理说他贵为先朝雍乐翰林,本不是忠顺亲王的人,但念及爱子亓诗轩之死、蟠香寺女尼与贾家之故旧,心念电转下,便应承下来,当即从亭中起身,攀上石阶,到寺庙月亮门外,寒梅数棵,业已凋零,唯枝干盘虬犹存。

    两个长居富室之人,到此已是步履蹒跚,嗓子干渴了,仆众叩门,寺庙洒扫女尼见人多势众,不敢拒绝,其实此地青苔满地,蟠香寺在玄墓山众寺庙中并不出色,香火甚少,而当初妙玉租赁下蟠香寺,就属于她了,本来在此行动自如,但几个洒扫女尼看着,不敢得罪本地大富,或者他们硬闯,也是拦不住的。

    迎到二进,已是大雄宝殿,座下妙玉正在敲木鱼念经,也不知求人护佑谁,洒扫姑子回道:“两位大富带了一群家丁,声称要见掌院的,拦不住,迎进来了。”

    嗒嗒嗒的木鱼声依旧,妙玉并未断了口中的咒语,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姑子无法亦无奈,只得随便拿了两个瓷碗,接了茶吊子的水奉上,所幸亓闻道、任其火不是地痞流氓,装模作样地拜过佛像,当即在下首蒲团盘膝而坐,甚有礼节法度。

    任其火听不出什么,亓闻道侧耳倾听,眼睛一亮,低声道:“任兄,她念的是《妙法莲华经观世音普门品》,念此经者,务必心诚,否则不灵,难怪不及时接见我们……不知这经是给谁的呢?”

    但听妙玉口中隐隐约约、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咒语是:“若恶兽围绕,利牙爪可怖,念彼观音力,疾走无边方……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

    此篇持咒甚长,不见任其火回答,亓闻道转头看他,见任其火逡巡妙玉全身上下,目不转睛,啧啧称叹,竟听不见他方才所言。

    再看妙玉,过了双十年华,且与贾琮有数次肌肤之亲,风韵自然成熟动人。另外有闺阁、烟花两种女子不常有的清傲冷艳,极易给人征服感,她一头长发垂下,身着水田衣,外观更似道人。

    “你看,被我说中了。”任其火目光难移:“刚才盘问过姑子,这个妙玉,是没落的官宦之家出身的,岂不是比柳采薇那等更高更绝妙了?”

    任其火觉得有些可惜,此等官宦家的千金,平时他们商人哪能尝到?即便在扬州秦淮一掷千金,头牌们等闲也是看不上商人的,而妙玉看起来并无依靠,这种曾经的富贵出身和姿色,让他感到送人也可惜了,他眼神飘过炙热,心道:“先叫我玩完了,那才畅快。”

    “我看不妥,妙玉没进京时,我就听说过玄墓山蟠香寺,为权势所不容,后姑苏传她和贾琮似有什么交集……”亓闻道迟疑。

    “贾琮……”任其火说着,神色便随之又恨又惧,突然冷笑:“那也无妨,我只说是帮王爷物色人物的。那个贾琮出海也有一二年了,也不听见消息传来,不论他是成是败,能比得上亲王?就算封公封候,见亲王还不是矮一等?最后,这个姑子和贾琮并无何种名分吧?”

    “唔,如此说来,倒也未尝不可,你且打头阵,我帮你打关节。”亓闻道正襟危坐,他毕竟在翰林院待过,只想搞些暗中手段,以预防不测。

    还在低声交谈密议,妙玉念《妙法莲华经观世音普门品》完毕,侧目而视,眼见两个老头昂然而进,正襟而坐,踩脏了她地,污染了她室,甚是嫌弃厌恶,翻了个歧视白眼,不待见他们。

    “听闻妙玉法师精通佛法,我这里有本鸠摩罗什的真本,是旧朝时河西走廊流传过来的。”任其火胜券在握:“鸠摩罗什佛法高超,梵文、汉文两种翻译也妙绝,那些佛经里的心田、色空论皆是他在两晋南北朝时翻译而来的,他死后舌头不化、舍利坚固,这真本定然能参悟佛法真谛的。”

    他袖笼而出一古本,封面纸张很旧,妙玉脸色果然缓了一点点,想了想又忍痛割爱,冷眼道:“两位檀越冒失了,贫尼虽身在佛门,参的未必是佛经,请罢。”

    任其火哼哼,抚须笑道:“还请三思,我们不过是求法师进门念咒、作符,上香祈祷,求个福分,只是一直找不到道行高深的。一应香火费,绝不少,若真有绝妙处,出入达官贵人家里,还怕没聚宝盆吗?”

    就连亓闻道也这么想,点点头正色,心道:“三姑六婆,骗的不就是钱么?她能装得了几时?”

    “炼丹作符,檀越该去找上清、丹鼎、龙虎山三派,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我不是和尚。至于钱财之事,也不必谈了。”妙玉转身,一双素手兀自捧起绿玉斗品雪茶,再不看人一眼。

    “燕京忠顺王府,你也不稀罕吗?”任其火起身淡淡道,话语满含威胁。

    “老夫也是苏松本地人,姑娘既有学识道行,与人往来正是入世历练之学,切勿自误。”亓闻道话不说满,走到大殿门口的任其火却回身放下话来:“我虽是商人,不才,只有点小门路,那两江总督府各房、江苏各司,说得上话的人不多,也只有一两个。但我是一儒商,最讲究仁义礼智信呢,姑娘你说,几天后,我会做哪种以钱财贿赂官府,收了整个玄墓山重建、或灭佛灭道的事吗?苏州府打行、青行横行,我满腔仁义,提醒姑娘一句,出门、远行,得小心些呐……”

    任其火畅快一笑,负手而出,心里骂道:“臭表子,装什么装,钱砸不到你,权势还压不了你吗?”

    世俗的佛门道门,自古也确有一些肮脏浊臭的,或者贵妇与俊俏和尚道士私通,唐朝高阳公主便是这方面的杰出代表与优秀高手,或者贵人与女尼女道婆私通,两人自然而然想妙玉就是这种人,加上她有段时间和贾琮有来往,这样报复起来,两人不约而同都觉畅快。

    尤其妙玉那种嫌弃、不拿正眼看人的冷艳模样,报复起来更是爽感倍增。

    瞅着他们暴发户般的背影,妙玉暗暗生恨,却不怎么慌遽惊乱,反而是叫姑子们快点扫掉两人的脚印,以及丢掉瓷碗、蒲团,重新悠然烹茶,心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南宋范成大吟这两句诗的时候,应该看透了世俗?是啊,即使你门槛再高,权贵再厉害、再怎么害人,到头来,谁不是一抔黄土,你以势压人,别人就不能以势压你了么?我家是经历过来的人,平民虽苦,胜在安稳,豪门虽贵,一旦有斗争波折,却是豪门先家灭人亡的。只是人在世间,谁都要往上爬。”

    当初贾府请她进大观园,看中的是她佛法造诣,而不是人,但是她那时就敢言明权势压人四字,以王夫人的豪门出身,最后却依然下帖子来请她,可以说是请了两次。

    她拾起莲华经时,远远听见院墙内,二进门外有如洪钟之音传来:“两位先生结交了总督府门下的人?哎呀,看来我是自闭视听了,竟不知有此事!”

    妙玉起身欲闭门谢客,遽然见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进来了,亓任两方仆人也拦不住,为首显然是一方大豪,也是个老头,与他并列的是个年轻人,坐着竹轿上来,面色苍白,看似病得不轻,年轻人周围除仆人轿夫外,还有几个金发碧眼高鼻梁的外国人,外国人有男有女,鬼气森森。

    啪嗒,一声轻响,她没发觉手中经书掉落在刚洗过的青石台阶上,泛黄的竹纸页面与水渍粘连。

    妙玉的水田衣与束带自然轻拂着,夕阳斜照墙角古梅,那个男人,和她一样,更成熟了。

    被堵住回路的亓闻道、任其火两人,呆立原地,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