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春风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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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帏不停抖动,蜡烛烧尽半截。

    她累极了,又昏昏沉沉起来,但意识菲薄,呢喃道:“为什么……”

    晏君卿搂着她,“恩?”

    “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孩子……”她问了自己都不知道是否问过的答案,陷入沉梦。

    过了许久许久,梦中的她似乎听见了回答……

    ......

    因为,臣不愿——不愿陛下后悔。

    晏君卿,是这么回答的。

    夜绛洛就这么大刺刺在和浙山庄住下来,整日缠着晏君卿,顺便对花阡陌翻翻白眼,彼此心照不宣,她一副“老子就是不要脸,你有本事比老子还不要脸”的死德性,成功让所有人都不怀疑她的身份——这死乞白赖的样子,怎么会是当今女帝,当今女帝应该在帝都统筹大局,决计不会出现在江南嘛!

    然后,对于夜绛洛的身份,和浙山庄的人玩起了“我猜,我猜,我猜猜的游戏”,综合花阡陌与晏君卿,夜绛洛与晏君卿的种种关系。

    从——这是一起两女争一夫的感情战。

    到——其实是看谁能先扑倒相爷的攻防战。

    再到——啊,说不定是两个女子之间堪比梨花的感情中多了第三者……晏君卿吧。

    但其实,这不是**,也不是百合,这是一个抽风雷文。

    所以夜绛洛对以上种种无责任推理表现出了极大程度上的热情,今天扒拉扒拉总管,提供点“花边儿绯闻”,明天勾搭勾搭婢女,透露点“内幕消息”,和她一起来到和浙山庄的另一个抽风怪——凌子良充分发挥了“狗腿子”的优良作风,笑眯眯的应和着夜绛洛,顺便拖晏君卿下水。

    一君一臣,生生祸害了宁静安和的和浙山庄,也破坏了晏君卿的“静养”——开玩笑,天天听着抽风八卦,你安静的下来么?!

    庄严恢宏的皇家别院因为有了夜绛洛与凌子良,而多了一股“八卦风”,且,有越演越烈的架势。

    对此,晏君卿态度明确——便是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祸害人的小狐狸赶出江南!

    于是,水阁书房中经常出现如下对话:

    【其一】

    美人(严肃脸):陛下,您该回帝都了。

    狐狸(瞪眼睛):……果然是君卿开始讨厌我了吗?

    美人(无奈脸):……臣没有。

    狐狸(怨妇脸):……我就知道,君卿是不爱我的,不然怎会整天想着赶我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美人(崩溃脸):……好吧,陛下您随意。

    【其二】

    大哥(冷峻脸):你该回帝都了!

    狗腿(星星眼):啊~南晋的江南果然很美~

    大哥(严酷脸):马上回去!

    狗腿(笑眯眯):回去是可以啦,不过……大哥,我很怕我会迷路哦~万一走错了,走回大沉可就糟了呢~

    大哥(咬牙声):……算了,你留下。

    这么一来二去,夜绛洛与凌子良足足在和浙山庄停留了九天,这中间,三天在和花阡陌互掐,三天在传各种绯闻八卦,还有三天在拖晏君卿滚床单……直到第十天,她忽然安分了。

    吃过了晏美人一勺一勺喂过来的早膳,小狐狸点了点头,对晏君卿亲手煮的素粥给予极高评价,然后拍拍屁股回水阁睡回笼觉去。

    晏君卿和花阡陌都觉得奇怪,这大早上的睡觉……她时打算晚上做贼去吗?

    夜绛洛足足睡了五个时辰,等到黄昏的时候才伸着懒腰一路飘进后院,两只爪子搭在门口,朝里面的花阡陌露齿一笑。

    花阡陌挑眉:“陛下来找我何事?”

    夜绛洛笑嘻嘻:“带你去找乐子呀~”

    花阡陌抽了抽唇角:“找乐子?”

    她看了看夜绛洛身上那套男装,以聪明人该有的理解能力把“找乐子”三个字换成“逛·窑·子”,接着就继续唇角抽搐——因为夜绛洛已经从后背拎出另一套男装在她面前直晃悠。

    “有没有兴趣一起看看~”小狐狸笑得眼压不见眼,一副老·鸨笑脸,用肩膀拱了拱花阡陌,贼溜溜道:“有美男哦~”

    花阡陌发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忍耐力,没有一拳头抽飞夜绛洛,都说南晋诗酒风流百年盛世,到底造了什么孽居然让一个把“泡美男”当做人生兴趣的人继承皇位?!

    而且,究竟她的脸皮是有多厚,居然能用这么理所应当的语气邀请身为“情敌”的自己和她一起是去逛****!

    这一刻,花阡陌“友好”而“诚恳”地问候了夜绛洛的祖先们。

    夜绛洛哪里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也不管花阡陌是否愿意,便把衣服塞进她手里,在花阡陌要翻脸之前,轻笑着说:“君卿这十年来的一切,我都知道,义妹对吧,你不想知道吗?”

    她想,她当然想!

    于是,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她换上衣服,又担忧晏君卿会知道她们两个女子结伴去****的事情。

    在上马车前,夜绛洛的狐狸脸嘿嘿直笑:“放心,凌子良别的本事没有,拖住君卿几个时辰还是可以的。”

    花阡陌点点头,也就跟着她上了马车,等马车离开和浙山庄许久之后,花阡陌意识中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如果大哥知道子良拖住他是为了制造机会让女帝陛下去****泡美男,那么子良,还能完好活下去吗?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没有空继续想下去——因为在马车里的夜绛洛单独向她表演了一把什么叫抽风。

    等她们下了马车时,花阡陌对这位南晋女帝有了全新的认识。

    于是乎,她在心底默默为夜绛洛的祖先们哀悼——上辈子是遭了什么孽能生出这种继承人,家门不幸啊……

    摇摇头,花阡陌跟着夜绛洛往前走,出乎意料的,夜绛洛竟然没有去开在杭州城里的青楼楚馆,而是走在湖边,那码头上停着一艘美轮美奂的画舫,四面飞纱,素雅华丽,岸边站着一个女子,素衣典雅,明眸皓齿。

    夜绛洛拉着花阡陌走过去,那女子挽出一朵笑颜,屈膝施礼:“见过公子。”

    花阡陌这时才知道,夜绛洛与这女子大约是早就约好,她暗中微微蹙眉,不解为什么夜绛洛会带上自己,眼前这素衣女子又是谁?

    夜绛洛摆摆手,对素衣女子一眨眼:“有美景吗?有美食吗?有美男吗?”

    “……”花阡陌看看天,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答应夜绛洛。

    素衣女子掩唇一笑,她姿容并非绝色,但这一笑霎时眼波流转,“都为公子预备下了,公子请。”

    夜绛洛就这么拉扯着花阡陌上了画舫。

    等画舫开出去时,花阡陌才把周围打量一圈,外表看上去精致典雅的画舫竟然深藏不露,且不说四壁悬挂着早已成绝笔的墨宝,也不说十金一寸月白纱胧,单单是紫檀桌上那以冰块镇着的冷玉壶也是无价之宝,她精通医理,只看一眼便知那冷玉壶就是古书上记载冬夏恒冷的昆仑冰玉——江南已近七月,这画舫飘在湖面上理应湿热,此刻却凉爽安稳,自然是中间那天青色大瓷碗里的冰块之效。

    只是,要在如此高温的江南取冰谈何容易?

    何况是这美轮美奂的画舫?

    何况是那只昆仑冰玉壶?

    又何况是那女子手腕上的通灵玉镯和身上看似素雅,实则连宫闱中都少见的冰绸绉纱?

    那么,她到底是谁?

    疑问并没有纠结太久,身边那只好像没有骨头的狐狸就这么懒洋洋斜靠在软榻上,向对面跪坐的女子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沈夫人。”

    沈?

    ……难道是——

    花阡陌美眸一动,是她……沈欢颜,南晋第一富豪沈家嫡亲长女,也是如今四大世家白家家主白若溪的夫人。

    沈欢颜跪坐在下,听了夜绛洛的称谓,眼底流过一丝笑意,俯身跪拜,“臣妾参见陛下。”

    夜绛洛含笑不语,歪着头见她发上白玉凤钗,上面攒着珍珠为花瓣,金珠为花蕊,打眼看去,便觉得……像是为人戴孝一般。

    即使没有得到夜绛洛首肯,沈欢颜还是抬起头来,泰然自若的轻轻一笑:“陛下来此,相爷可知?”

    “他啊……”夜绛洛淡淡一笑,虽然笑弯了明眸,却也疏离冷淡:“朕的事情,何须他知?”

    花阡陌脸色不变,心里却因为她这八个字忐忑不安。

    沈欢颜垂眸,自瓷碗中拿起玉壶,又以金钳在冰里夹出三只玉杯,动作优雅安静,一丝不苟。

    花阡陌沉默地看着沈欢颜手持锦布托着玉壶中,从里面倾出的凉茶倒进杯中,躬身放在夜绛洛身前,又倒了一杯,给了花阡陌,同时笑问道:“这位该是相爷的义妹,一个月前到杭州的时候我没有能尽地主之谊,请小姐不要见怪。”

    “无妨,沈夫人客气了。”花阡陌柔声说道,一点也不意外自己还算保密的行程被沈欢颜一语点破,在江南,本就是沈欢颜与风寡一暗一明的天下。

    沈欢颜同样为自己倒了一杯,又把玉壶放进冰块中,这一番动作下来,她已然有了应付之策,她安安静静的跪坐原处,菱唇轻启,慢慢说道:“相爷坐镇江南,陛下又御驾亲临,臣妾不敢罔测君心,既然是陛下约见臣妾,有何吩咐,陛下请直言不讳。”

    夜绛洛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立时唇齿留香,然后又咕咚咕咚……生生把千金难求的洛顶银针当成白开水,喝得沈欢颜心疼万分,喝得花阡陌无语望天,一杯茶喝完,她抹了抹嘴唇,长舒一口气后,轻盈盈地笑:“简单来说,我来只有三个目的。”

    “愿闻其详。

    “其一,白若溪的生死。其二,你的生死,其三……”夜绛洛眨眨眼,一派纯然,“等前面一二条过了,咱们再说其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沈夫人,你这茶真不错,回头给朕打包两斤吧,相爷肯定会喜欢的,恩?”

    ……千金难求,千金难求。

    沈欢颜忽然后悔“炫富”这件事,因为夜绛洛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品味”,更不知道这洛顶银针的珍贵之处,开口就要两斤,她以为这是树上的烂叶子吗!

    心里已经无力吐槽,面上还得保持微笑,并且表示自己一定把两斤茶叶送到和浙山庄……彻彻底底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欢颜再次提壶,为夜绛洛斟茶,然后面不改色,微微一笑:“那么陛下的意思呢,我相公和我的命,陛下想如何处置?”

    “……啊啊,沈夫人好为难朕啊。”夜绛洛叹息,一双漆黑的眼睛慢慢对上对面清睿明眸,慢慢眯起眼睛,沈欢颜笑得温和端正,素衣纱裙便是与世无争的女子,然后,夜绛洛垂下眼睫,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掩一线目色,即便此刻上挑嫩唇,也让人觉得冷清严肃。

    安静了片刻后,夜绛洛微微前倾,以细水般的声音,涓涓轻笑:“朕啊,朕当然想杀掉你们了,白若溪,和你,都很想杀掉呢……”

    气氛瞬间凝固,有着狐狸般狡黠笑容的夜绛洛微微一笑,继续道:“可是,如果杀掉你,就没人帮朕制衡风寡,所以啊……你还不能死。”

    “……陛下不让臣妾死,那么相公呢?”沈欢颜安静的笑,安静的问。

    夜绛洛回退软榻,软绵绵地倚靠着,忧愁叹息:“也不能杀吧,有人保了他一命,偏偏这个人,朕没有办法拒绝。”

    沈欢颜笑了笑,不问也知,“这人”是谁,天下间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在夜绛洛手中保下白若溪呢……可是——

    她抬眼,看着在牛饮第二杯的夜绛洛,淡淡微笑,轻声道:“如果臣妾想让陛下杀掉相公呢?”

    沉默的花阡陌突然瞪大眼睛,她没有听错吧,沈欢颜要杀掉白若溪?!

    夜绛洛抬起埋在茶杯里的大半张脸,咽下凉茶,笑吟吟问道:“沈夫人要谋杀亲夫啊?”

    沈欢颜看了看惊诧的花阡陌,又转眸看向安之若素的夜绛洛,缓慢地点了下头,“不错,臣妾恳请陛下杀掉白若溪。”

    此话一出,夜绛洛倒是没啥反应,手中拿着冰玉茶杯,垂眸研究上面的花纹,没有立刻说话,倒是花阡陌,迅速在脑子里推算这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沈欢颜要杀掉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

    据说白若溪并不是白家嫡出,而沈欢颜却是天下皆知的沈家大小姐,当年一场轰轰烈烈的婚姻羡煞旁人,成亲数年,感情一直很好,谁都知道盘踞江南的白氏一族,谁也都知道,白家那位自从成亲后便深居简出的白少夫人——端庄温文,相夫有道。

    如今,沈欢颜竟然要杀掉白若溪……

    花阡陌先后思量,一个非常残忍,却是唯一解释的想法进入脑海。

    倘若这样想:沈欢颜之所以嫁给白若溪,就是因为白若溪是庶子,白家迟早会上演嫡庶之争,无论如何,白若溪将来的敌人都不会少,地位也将岌岌可危,那么倘使有一天白若溪生死有命,沈欢颜身为白家家主夫人,身后又有天下第一富豪背景,这偌大的白家岂不是要落入她手中?

    ——一旦这是事实,那么眼前这素衣明眸的温柔女子,便是一个为利益谋算枕边人的毒妇!

    想到这里,花阡陌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夜绛洛来此,她虽然也有暗无天日的过去,但她毕竟是医者,这种权利之争只会让她脊背生寒。

    说完自己的话,沈欢颜淡笑着品尝凉茶,不言不语。

    画舫中陷入一阵不算短的沉默中,三个女人各怀心事,任谁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来。

    片刻后,夜绛洛终于看出来杯壁上雕刻的不是兔子而是祥云,只是那云朵和兔子非常像——其实之所以像,那全是因为夜绛洛无人可及的联想能力(汗)。正常人谁会在价值连城的冰玉上雕兔子玩儿?

    弄清楚了确实是一片祥云后,夜绛洛摇摇杯子,一脸为难,又一脸严肃:“杀人是犯法的!”

    “……”花阡陌的表情定格在脸上,无论如何也变不回去。

    “……”沈欢颜比花阡陌好一些,虽然也无语,但她只是抽搐嘴角,很快回过神来,“陛下是不肯答应吗?”

    夜绛洛托腮,单手把玩着玉杯,凌波水色映入眼底,浅化了黑瞳,唇角一挑:“朕没有那么说哦,可是沈夫人啊,杀人真的是犯法的,朕总不能知法犯法,何况朕说过,有人保了白若溪一命,朕……”

    转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夜绛洛安静一笑:“朕,不想让他失望,更不想对他言而无信。”

    沈欢颜温柔的水眸落在夜绛洛侧脸,而后,慢慢泛起笑容来:“……或者,臣妾有办法可以让他自裁,只要陛下允许的话,臣妾定不让陛下违背诺言。”

    “嗯哼。”夜绛洛耸耸肩,“对别人可以偷梁换柱,对他嘛,沈夫人,朕对他没有欺骗。”

    再说了,晏君卿是什么人啊,她的手段能骗过天下人,唯独瞒不过晏君卿那双眼睛——瞒天过海的首要条件是,对方没有自己聪明,夜绛洛自认不笨,可是在晏君卿面前,着实自愧不如。

    杀掉白若溪?

    那当然是一件好事,可以铲除心中大患,何乐而不为,纵使将来沈欢颜一家独大,可沈家毕竟是商贾,不如四大世家那样制衡皇权,放任沈欢颜与风寡斗个你死我活也不错。

    可是啊……她既然答应了君卿,怎能反悔?

    “陛下果然是守承诺的人呢。”沈欢颜露齿一笑,温和的明眸转向花阡陌,轻轻一笑:“相爷自来了杭州身体每况愈下,在小姐没来之前,那些名医们也不是没有为相爷会诊,结论大多一致,相爷从前是中过寒毒,身体里又自幼喂了慢性剧毒,而且被以某种手段掏空底子……小姐该知道养生远高于医病的道理。”